这种情况下陈玘能踏实睡着才怪。
一阵一阵的燥热,全靠意志力硬往下压。
怀里是他的一整个宇宙。
他借着月光看林琅熟睡的脸,没来由得欢喜。在今天之前,要是有人跟他讲他有在乡下有这么一段奇遇感情,他是既不信又不要的,世间万般风景,他要慢慢赏个够。
而今才知,与命定的人并辔同舟有多快乐,早一程相遇,便早一程溺于幸福。
陈玘用唇瓣轻轻地描摹着她的五官,仿佛如此不但印象深刻,还能形成运动员最信任的肌肉记忆,思之念之,无日忘之。
陈玘定的是凌晨四点的闹钟,算了时间,够他们慢吞吞走回村子里,躲着人各回各家再躺一会儿,等着睡眼惺忪地被主家叫起来,像从未离开过一样。这夜他没睡实,精神头却是好的,心魔已解,挚爱在怀,只待回去以后剑指天下。
叫林琅起床可不容易。
毕竟她当运动员时还要含泪翘早操。
小破诺基亚闹铃叫得贼响,林琅不动如山,听是听见了,不影响她继续睡,只要她不抬起来眼皮子,就还能流连梦乡。
“起床了,该回去了,再晚容易被别人看到。”
“回……”
“你倒是起啊。”
“嗯,起……”
反而是陈玘嫌吵得不行,无奈地关了,喊她一声她应一声,照例身子是不动弹的。
陈玘没法子,把她提起来提溜进卫生间洗漱,牙膏挤好了,洗手台还算宽敞干净,两个人并排刷牙,吐牙膏泡沫。
林琅还是对着镜子迷瞪了一会儿。
本世纪初,招待所的牙膏是一小管一小管的两面针,配方尚未改进,一入口,薄荷味极其地刺激辛辣,这下才彻底唤醒了林琅。
她看镜子里面的两个人影。肩膀贴着肩膀,有一种急速发酵的熟稔,像是共同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短短的一个晚上,陈玘的胡子居然就冒出头来了,具备了男人的身形与吸引力,此前没开情窍,男孩感更重,眼下,经历了一晚上的同塌而眠,居然生出了几分勾人慵懒的事后感。
林琅觉得这可太亏了。毕竟还没有坐实事后。
她吐出辛辣呛口的牙膏沫子,漱口,粗暴地捧水洗脸,赶紧把自己收拾好了来欺负陈小杀。
林琅道貌岸然地拍了拍陈小杀的肩膀,微微使了些巧劲,把人按到洗手台上,使他臀部半倚半坐,叹道:
“你别紧张,你看你肌肉好紧绷啊,没事哈,后面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还是改造平常心就好了。”
陈玘后仰,喉结正对着她不安的滚动,等于是向猛兽暴露了致命的咽喉,两手后撑在洗手台上增强稳定性,茫然道:
“我没紧张没紧绷啊,昨天,昨天,听你说完了之后,我就没多想了。”
其实陈玘的回答不重要。他不管说什么都影响不了林琅接下来的表演。
“我懂,我懂,我给你按按,不紧张哈。”
已经直接上手了。
陈玘提了一条腿放松得晃啊晃,短处大开,当林琅的手握过去时,他才彻底的一激灵,绷起了肌肉。
“放松,放松。”
她贴近陈玘,在他耳边蛊惑。
感受他在手心中的变化与颤抖。
像半开的花朵颤颤巍巍地吐出晨露。
林琅窃喜着懂得,以前陈玘支配她的那种隐蔽的快乐,宛如行舟,风浪、刺激、急流全归她掌控,要他高高地吊在半空,承受惊涛骇浪,陈玘便不能反抗。快意有多汹涌,归她说了算。
陈小杀甚至忘了该怎样呼吸。
林琅空闲着的那只手,勾着他的脖子,往他嘴唇上贴,磨蹭了下新长出来的胡茬,又不急着捕猎。
“会接吻吗?”
陈玘已是三魂去了七魄,被拿住了命门,任何的反抗都苍白。不过他也没想过反抗,就是觉得一个男人被女孩子主动亲昵,好丢脸,脑子乱成一锅粥了,林琅讲什么他都要先反应一会儿。
“不不不,不会。”
陈玘还想讲,训练那么忙,没功夫跟别的小姑娘搞这些。但他拿不准林琅喜欢的是单纯点的还是老道点的,多说多错,干脆闭嘴。
“我教你。”
铺垫了半天,林琅才叼住他的嘴唇,纠缠,进攻,在间隙中含含糊糊地晕着尾音提醒他呼气吸气。
双管齐下。
降伏猎豹,没有反抗的余地。
最后那一下子,陈玘喘着气往后仰得更狠,发根湿了,甩下来汗珠。无数看不见的大朵烟花在他眼前炸开,硝烟弥漫。
出于男人奇怪的自尊心,他用心跳计时,算了算,时间上,应该没有很差劲……
需要投桃报李吗?陈玘没想好。邱贻可他们有时候会放个四方的小块块进钱包,有的说是招财,有的讲有备无患,陈玘当时是嗤之以鼻的说他才不信这个,现在到了用时方恨少……
林琅神色自若地拧开水龙头洗手。
陈玘对那一块污浊心中有愧,拉着她的手细细打了肥皂,放水流底下慢慢冲,延长交握的时间。
难以诚实的回忆到顶峰的那阵快意,陈玘没话找话:
“你的手好小啊,握拍握得稳吗?”
“就努力呗,慢慢跟拍子磨合。”
在水流哗啦中轻描淡写:“我先天条件一直不是适合打乒乓球的那种人。”
陈玘心一牵一牵地疼,思考怎么开口安慰。
而林琅就是要开始不动声色,才能在后面装个大的,她大笑着抬手把水珠抖在陈玘脸上,志得意满:
“但是硬件不适合打乒乓球的我,后来在你的指导下,拿了世乒赛的单打冠军!”
并肩而来的荣耀是最好的告白。
陈玘握着她的手,现学现卖,跳下来,轻轻一带,膝盖顶着林琅的腿弯,便守为攻。毛头小子没什么章法可言,也考虑得没有那么面面俱到,只想遵循本心与本能的热切。
“还有呢?我们,还有怎样的事呢?这样吗……还是这样……”
林琅的笑声混着流水:
“我也很想跟你讲,但是,我们真的得回村了。”
一整个拍摄团队盯着呢,即便是弄出了不大的动静,也直接上央视。陈玘好像是只吃了个开胃的前菜,便被迫中止了饕餮大餐,昂扬且不上不下地难受。
“啊,那那那你还——”还故意欺负他。
“对啊,我故意的。”
林琅拿他的T恤擦手,顺带摸了摸腹肌,拿身份证退房。
还好这个年代没有全国联网,她很上道地办了个假证。
肩上挑了新责任的陈小杀,走路更有架势更男人了,牵着林琅躲避骑三轮车赶农贸市场早市的小商小贩,只觉得步入人生新阶段的自己成熟了。
该讲点什么的。
是男人就该给个承诺。即便进展一日千里的快,他认定了人,不会更改,更不能让林琅误解这只是一个帅气男人的一段露水情缘。只要是她讲的话,他都愿意听。
这种时刻有好兄弟的支持他更能豁出去。
陈小杀掏出小破诺基亚给王皓发短信:
【乐乐,我真成熟了。】
王皓:【嗯,你去年前年大前年也这么有感而发了。】
又撇嘴给成都浪人邱贻可发短信:
【可子,我遇到了个让我真正成熟了的女孩。】
又一想,邱贻可正在特种部队里挨训,摸不到手机,注定没回复的,陈玘还补了一条恶人先告状骂他:
【服了,不够兄弟,不理我是吧。】
村口近在咫尺。
再害羞也要讲出来的。
林琅正饶有兴致地看路边盛满了清晨露水的花花草草,目光没落到他这处,陈玘停住步伐,手动捧着林琅的脸把她的脑袋掰回来,两人直视彼此。
“干嘛呀。”林琅一看他就笑。
这么青葱水灵一个小少年,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倒追上时光,逆流而上,补上他们空白的这一段。陈玘指导很好,陈小杀很好,没有“最好”这一说,能遇见,能并肩,没有遗憾了。
她的人生早该没遗憾的。怎么选怎么过,一念之间,她没有失去过陈玘,从来没有。兜兜转转的执念,在循环往复中,心智被相遇前行冲刷得越来越坚毅、清透、分明。
“我、我,等我走的时候,带你一起走!”陈小杀不拐弯抹角,关键信息一口气讲出来打直球。
“带我走干嘛呀。”林琅又问。
“我,我这些年打比赛赚了奖金攒了点钱,不算大富大贵,但是,够在北京,买个小房子,写我们两个的名字,钱都我出。队里其他人有的没买,有的想等北京房价再稳一稳,我是一直没规划,随便到处飘,跟你在一起,不能让你跟着飘。以后,你想打球,我带你给队里看,你这样水平的队里肯定收,你想干别的,也行,我都行,总之,我带你走。”
陈小杀一点一点地把话吐出来。
不能说是深思熟虑,因为两个人的进展就没给他很久的思考时间。
但也掏心掏肺。
23岁满目赤诚的陈小杀。
35岁宽厚如海的陈指导。
她一个都没错过,从他们身上凑到了人生小半的圆满。
林琅倒着走,一蹦一跳,歪头笑:“我不要~”
她转动了一下贴着手腕系紧的红绳,是红色丝线打出来的络子,发白了一小半,有如生命,血线一样慢慢褪。她记得,上一次,这根络子是绑在陈玘手腕上的,从某一天之后陈玘就没离过它,这一次莫名黏着她的手跟过来了。从陈玘到来的那一天开始,肉眼可见地从头变白。
陈玘没料想,急了,往前牵她的手,怕她走,又怕她不看路绊倒受伤。
陈小杀一进,林琅蹦跶着倒退更欢。
只差一点点,又会成擦肩。
“为什么呀?”
陈玘如护崽的母鸡,张开胳膊一步一步赶。
“因为啊……都说了我是你未来的夫人嘛,现在跟你在一块,这个时空我的本体就等不到陈指导啦,”林琅肯定了小时候自己的爱哭鬼属性,“小林琅不得哭死。”
“那那那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反正,你肯定会来到我身边。”
李婶家近在咫尺,林琅身轻如燕,挥了挥手,窜上了墙头不见。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意思。
陈玘怅然,顿生事如春梦了无痕之感,悻悻地等待天亮后劳作。
村里的人基本上都沾亲带故的,随便抓两户细查,皆能寻出来点亲戚关系。老刘家又和柳婶家多年邻居,处得不错,今天早饭老刘炸了锅糍糕,要分出来点送李婶那边去,陈玘马上请缨。
“叔,我来,您歇着。”
记者感慨道:
“陈玘是真的成熟了!眼里有活!”
林琅口味淡,大早上不爱吃这些油炸食品,陈玘心里有数,不过是借着送菜送饭多去看一眼罢了。
进了李婶家的门,眼睛只顾着找林琅的身影,不忘嘴甜:
“李婶,刘叔要我送的糍糕,你们多吃点啊。”
林琅没睡够八小时,人起来了,魂还没,不想吃早饭,蹲水缸旁醒醒神。
想到在学校里还有体育课就烦。
小帅哥谁都爱,李婶笑得看不见眼:
“运动员,你也坐下来一块吃呗。”
陈玘期待但装矜持:“这不太好吧。”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坐坐坐,你说你下个月还来不,我有一大片豆角想叫你摘呢。”
陈玘顶着摄像机多往发愣的林琅那边看几眼,笑道:
“看情况吧,看队里安排。”
终是坐不住,往林琅那边凑:
“林老师,来吃早饭啊。”
林琅皱起眉毛,起床气发作还有班要上,难受:
“身体不舒服,不想吃。”
她难受,也要叫陈玘跟着吃吃苦头。
拿水瓢舀水洗手。
细细的一道水线落下来,连洗手都洗得很艺术很缱绻。
手指与手指摩擦过去,隔空带起来了陈玘心上的一阵风暴。陈玘腿开始抖抖抖,恨自己早上穿的裤子有点紧,使得身体的变化很容易被别人看出来,搞得跟巴甫洛夫的狗似的,条件反射建立得好快。
欺负陈小杀像呼吸一般轻易。
记者关心道:“玘子咋啦?不舒服吗?”
“没,没。”
林琅甩了甩水珠,对着记者扯出了个笑脸:
“记者大哥,我有点不舒服,方便让奥运冠军帮我代节体育课吗?”其实就是想补觉而已。
“行,这跟他专业对口。”记者答应得痛快。
陈玘郁闷了,叫记者叫“大哥”,叫他是那么生分的“奥运冠军”,小姑娘的心思怎么那么叫人难琢磨呢。
“谢了啊。”
林琅又悄悄地在陈玘身后擦了下手,转头回去睡觉。
陈玘摸了水痕,这才又咧着嘴傻乐,不把他当外人才对嘛。
记者看他这样都跟着急:“玘子,你对人家小姑娘有好感就去要手机号行不行?别过了这村没这店再急。”
陈玘又笑着挠头:“有这么明显啊?”
“真有。”
“哦。”陈玘敛住表情应了下,心想算记者有眼光。
到学校,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教孩子们,陈玘有些紧张,毕竟他总是在底下挨训的人。以前看教练们威风八面的,心里可羡慕了,其实真对着纯正无邪的孩子们,哪舍得摆老师的谱。
先对着翘首以盼的学生们问了句:
“你们体育课都干嘛呀?足球、篮球、羽毛球,林老师也教你们吗?”
石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林老师讲,她小时候被篮球砸过,看到篮球就头疼,而且我们学校里篮球没气足球没气排球没气,林老师说想打其他项目的跑完圈后自己玩儿,打乒乓球的跟着她。”
小孩子们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一个人瞎玩哪有大家人多一起跟着老师做一件事好玩,有得选胜似没得选,呼啦啦都练乒乓球。
乒乓球上手还快,打得好不好的,练几下子拍好赖能挨上几个球,篮球真不一定能很快稳投三分。及时的正向反馈,最能调动小孩子们的兴趣。
陈玘忍俊不禁:“你们林老师,还真是,乒乓球推广小能手啊。”
陈玘当然不知道乡村里的小朋友日后会不会走上乒乓球的道路,但不是每一次的付出都要得到回报,少一点功利主义的追求、多一点理想主义的情怀,可能会活得更轻松。所以他教得很耐心很认真,也有原则,就是基础的问题看到了就给他们纠正,即便这大概率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给他们上课,不能敷衍,更不能误人子弟。
要是真能在谁的心田里埋下一颗小小的种子,已经很好了,不必苛求开花结果,恰逢其时地走过一段路,走一步是一步。
陈玘悟了,大彻大悟,杀神的杀气固然狠厉,野火之后,又使春草复生,绵长不绝。
跟了陈玘好几次大赛的编导姐姐,清楚地看到了陈玘短短这几天的变化,对孩子们耐心得像个假人。
编导姐姐盯着摄像头很是感动,露出了欣慰的姨母笑:“杀神是真成熟了,这次真的是真的。”
“可是这种事情已经‘狼来了’。”
“这次真的是真的!!!”
其实,除却巫山不是云,经历过林琅那一套又一套折磨人的法子,带带孩子这种小事对陈玘来说手到擒来。
就是感觉上林琅在躲他,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是女孩子的娇羞,但是,林琅好像就没过羞。
离村的日子一天一天近了,饶是陈小杀已改头换面,心如止水,还是怕天各一方,查无此人。
洗了两根黄瓜巴巴地往李婶家送,没机会制造机会也要见一见。
少年心事快溢出屏幕了,团队里好多人是看着陈玘一路长大的,知道要保护一个少年最朦胧单纯的心事,没人多嘴,没人拿这一段去吸观众的睛,反而替陈玘着急怎么不主动不积极。
啊,因为姑娘家太积极了,实在是没有给小杀发挥的空间。
李婶很干巴地道谢。
林琅在打理院子,嗤笑着揭穿了李婶干巴的原因:“陈玘你真行,摘李婶园子里的菜送李婶。”
陈玘委屈:“大家菜地都长一样,我没认出来。”
李婶被逗笑了。
结果一扭头又问林琅:“姑娘,你是我们村的吗,看着不像啊,普通话那么标准。”
陈玘瞳孔一缩。
这一个月,林琅不是都住在李婶家的么?李婶莫非是老年痴呆了?
林琅微微摇头,示意陈玘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
林琅笑着讲:“不是,来凑热闹看冠军的。”
说罢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腕上牵系的红线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红线,褪得只剩一个指节那么长的红。林琅想起来,马龙跟她说过,这是陈玘特意为护佑她求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得拴在陈玘手上不离身……
后来有次邱贻可嘲笑陈玘系个红线太娘了。
林琅还跑过去义正言辞地反驳讲:“邱指导,你这话说得不对,‘娘’其实是一个男人最美好的品质。”
陈玘追出去,没看到人影。中间没差几秒钟,大白天活见鬼一般的离谱,好端端个人这就没有了。
陈玘丢下拍摄团队,去学校的方向,抓着个孩子就问:
“看到林老师没?林老师去哪儿了?”
石头挠头:“我们这儿没有姓林的老师啊。”
陈玘傻了,难道这里全员老年痴呆了?
“就是教你们打乒乓球的林老师啊。”
石头皱着眉反问道:“可是陈玘哥哥,不是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在教大家打乒乓球吗?”
只有他一个人。
陈玘驻在原地,汗如雨下,不明白大家为何集体地、不约而同地把林琅这个人从记忆里抹去。小孩子们撒不出缜密符合逻辑的谎言,陈玘又问了柳柳等小孩,每个人讲的话都能互相佐证。
最后陈玘拉着记者快崩溃:“哥,你见着林琅了吗——你别问我谁是林琅,我快疯了。”
记者拍拍他的肩膀,神情关切:
“我确实不知道林琅是谁啊。玘子,你是不是又压力太大了,没事嗷,明天就回队里了。”
陈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这个刹那希望闭上眼睛不用睁开,直接被埋进土里。
但他的眼睛还是能睁开,能看见没有林琅的世界。
陈玘喘着气描述:“就是,隔壁住的小姑娘,在学校里教体育的,刚来的时候,和我一起教小孩打乒乓球……”
画面栩栩如生。
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跟他一个抱着一个孩子对打,笑得像一对年轻的夫妻。
没有了。
记者按着陈玘的肩膀迫他坐下,倒了杯水:
“玘子,就你一人教的小孩子啊。你别想多,这段时间你表现得特别好,大家都有目共睹。”
陈玘脑袋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看着记者的口型一开一合,在早上,同一个人,催着他,一定不能错过喜欢的人。
这个世界怕是假的吧。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记者喊来摄像师调这几天拍的一刀未剪的素材,在学校里,教导小朋友的,确实自始至终只有陈玘一人……至于陈玘说的和一个女孩子与石头、柳柳打双打,最接近的画面是,石头、柳柳对打,陈玘对空气挥拍,动作标准,面对着虚空却深情难抑。
陈玘沉默地回了房间,捂着被子哭到失温,浑身颤抖。
没有了。
他这辈子认定要走一辈子的人,没有了,凭空消失,没有证据,只有他近乎臆想的记忆。
不是说好了,她是他未来的妻子吗?怎么能让他找不到?
哭到被子重了两斤快憋死,陈玘才把头拔出来呼吸空气。林琅的出现与消失,对陈玘的职业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该怎么打球就继续打球,可偏偏,往前的一路都不想踏出去。
窗户被敲响,“笃笃笃”的三声。
陈玘不想管,是谁小心翼翼的关心都不想在意。
敲窗声停了几秒,又是三下。
陈玘烦了,转念一想,林琅跟他聊过的《西游记》、心猿意马,菩提老祖给孙悟空打暗号就是敲三下脑袋,便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拔窗户的插鞘把人放进来,抱紧:
“是你——是你——别走——”
林琅擦他喷泉一样继续往外喷的眼泪,又亲上去,把他往床铺上按,头抵头躺好:
“我不走。只是你也会忘。”
“我不忘,我不能忘记你。”
陈玘从床头柜上摸了纸笔,手是抖的,一时落不成字形,根据林琅曾经跟他讲过的信息,哆哆嗦嗦地写……
【林琅,孤儿,领养人登记的出生日期是XXXX.X.X,2008年进入体校,2014年选拔进省队,2017年拿到全运会女子乒乓球冠军进国家队,一定要找到她!!!!!】
戳出来好多个感叹号。
眼泪吧嗒吧嗒掉到纸上,陈玘赶紧擦,把水渍把笔画晕开,使得信息产生了误差,让未来的追寻差之千里。
最后掉转了锋利的笔尖,要往胸口戳,最好是刺破皮肤,神仙来了,除非将他剥皮削骨,否则不能将他最后一份记忆消退。
林琅死掰住他的手,截停了他可能出现的自伤,还是轻缓地摇头。
陈玘没想要哭,就是眼泪使劲掉:
“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嗯,我爱你,我每一世都爱你。”
没有用“也”字。爱不必有出于回报等价交换,“我爱你”比“我也爱你”要好。
红绳变白绳,仅余一点点的红色。
但还是有时间。
但夜晚足够美好。
来得及相爱,来得及践行爱。
分享彼此喘息和眼泪时,林琅以为经历多了分别,会习惯一点,结果还是两个人哭来哭去。
“哎,不哭了哦,我跟你讲,你以前——啊不未来那个的时候……嗯,喜欢像现在这样,直勾勾看着我,我都特别害羞了,你还一定要看我。”
小豹子闻言皱眉,连自己的醋也要吃:
“那那那,他和我,谁比较厉害?”
林琅差点给笑死。
在这种场合笑算什么意思?
陈小杀很不爽。
陈小杀板板爆冲。
“唔——”
“快!说!”
陈小杀初生牛犊不怕虎,比起老登少了技巧,多了横冲直闯的莽劲,不服就干,一定要证明自己。
“你。”
回答得太轻易了,陈小杀不相信地鼓起腮帮子:“真的假的。”
“真的啊,但是陈玘指导要在这种场合问起来,我肯定也是要讲是陈玘指导的。”
陈小杀委屈,鼻子都快给气歪,眼尾红得特别惹人怜爱:
“老登那时候都老了!他有什么好!”
“你不懂成熟男人的技巧——哎不是,错了错了……”
最后林琅扶着腰捶他:“陈玘你是不是大傻X!你特么不就是我的陈玘指导!”
“啊对哦,都是我哎。”
山川泥泞,风月无边。
两个处在最巅峰期的运动员,几乎是殊死搏斗,累到谁都提不起来胳膊腿才罢休,依偎睡去。
林琅是带着微笑的。和陈玘的三次遇见,三次不同岔路口的选择,酸甜苦辣尝遍,没有遗憾了,早就该没有遗憾。一百年是一生,半年是,一年是,小乡村里的七天亦是。
希望她讲过的话,能够对他潜意识里有一点点的影响,即便是忘了她,陈玘球员,也可以开启单打大满贯的职业新篇章了。
第一缕晨光投入窗户,陈玘被晃到,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
村里农户家的床虽然不大,但因为邱贻可没来,够他睡的。
记者喊一嗓子提醒他:“玘子——准备归队啦,你肯定还没收拾行李对吧。”
陈玘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确实没收拾,但还是嘴硬的:“谁说我没收拾,五分钟我就能直接出发好吧。”
“嗯,我懂你,边跟我讲话拖延时间边现场收拾。”
啊,被看穿了啊。
陈玘怀着归队的雀跃随便把东西团吧打包,反正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
就是钱包里多了一张纸条,他拿起来一看:
“卧槽,林琅是谁啊,这才2006年,她就能拿到2017年全运会的冠军了?拿‘宇宙运动会’冠军比奥运难吧。”
估计是谁的恶作剧。
陈玘正想顺窗户扔了,又想着留下来吧,期待一个预言图一乐。
…………
林琅睁开眼。
入眼是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
解锁了新地图是吧。
好累,不想说话,不想收拾脑子里的记忆,算了,开摆。
她这边一醒,护士姐姐就关心上了:
“醒了啊?女孩子别喝那么多酒了,你家属急坏了。”
林琅:“我有家属吗?”
门外估计有人在听,一听她这么讲,暴躁推门:
“你讲话之前想清楚一点。”
身负寒霜、杀气凛凛的陈玘。
林琅一缩脖子,拿被子挡脸:
“敢问陈玘指导,今夕是何年?”
陈玘使蛮力扯下了被子,冷笑:
“装傻装可怜对我都没用,你还能不知道么?”
“……你又经历了什么凶得有点过分啊哥——”一开始的陈玘,被她搞到手的陈玘指导,还有最好欺负的陈小杀,都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讲话的。
陈玘冷脸自顾自批评:“我都不知道你在作什么,我去解说,那是工作,你非要觉得我和这个那个鬼混我没所谓的,但你能不能把你自己的身体当身体看?你灌那么多酒,是想干嘛?也就是我看你可怜,OK,团体赛我不去解说了,我看你还要耍什么幺蛾子找我什么茬。”
林琅泪流满面了。
三辈子都没被陈玘训过这么重的话。
在陈玘喷垃圾话换气的间隙,林琅见缝插针问一句:
“我们是什么关系?”
是师徒关系那撒娇认错,是情侣关系直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哄。
陈玘闻言顿时脸色黑如锅底,起身讲:
“早就跟你说了,没关系。”
好像这个疑问触及了他的逆鳞,陈玘摔门出去了。
被这一下震的,记忆更新,信息量太大了,大脑差点卡死机。
基本上和最开始没区别……
但是陈玘养猪回来后场场爆种拿了单打全满贯独孤求败退役,当了教练。
她确实拿了全运会冠军,车祸,退役,跑路。截至到这里都还算比较正常。
后来,读大学时,林琅想,这辈子总不能就拉寄吧倒了吧,她得开启她新的人生。
刚亲上一个水灵灵男大学生的小嘴儿,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林琅!”
陈玘指导,寻徒5年,摸到了踪迹,还没相认上就快被气了个脑溢血。
林琅直接就立正了:“陈玘指导——”
陈玘气到手抖,指着那个炮灰男大:
“叫他滚。”
“啊?这不好吧?”
陈玘加码威胁:
“你不叫他滚,那我马上滚。”
“但我也没叫你来啊主要是——”
陈玘没听,选择性失聪,把人夹胳膊肘底下带走,找了个安静没人打扰的地方慢慢算账。也不是想开房,主要是没有别的合适的不会被人打扰不会扰民适合算新仇旧恨的地方……
陈玘洁身自少守身如玉等了5年找了5年,没良心的小徒弟却万花丛中过,沾了一身腥,陈玘快气死。
又摆教练的架子,他坐床上,林琅站前面立正,等他想好开场的垃圾话。
陈玘酝酿了很久,最后讲:
“你自己脱,还是我脱。”
入肚为安,是这个道理。
陈玘奔四了还那么帅,美色当前,林琅飘飘然:
“我都行。”
折在陈玘手上,不算吃亏。
而且还是林琅先动的手的,率先扑过去狂野地扯下了陈玘的皮带。
陈玘受的鸟气太多,勾唇嘲讽:“该说你熟练还是迫不及待?”
“不啊,我怕你拿皮带抽我。”林琅抡圆了胳膊,把皮带远远甩出去,终于感觉自己安全了。
就算陈玘要追她打她,还得优先提裤子吧。
林琅夸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陈玘感觉要再继续跟她掰扯下去,氛围感都要被破坏没了。
直接上嘴啃,啃完了又脑补些情节委屈上:
“你都不反抗。”
“嗯……需要反抗吗……我不是,一直都挺喜欢你的……”
“喜欢我,还不告而别玩失踪?”
陈玘带着气,算不上温柔,像是在用身体语言诉尽他这些年的委屈:
“我能找到你的,我一定能找到你的,我一直都知道。”
反正,该走的流程走完了,林琅问他经典问题——“我们是什么关系”。
陈玘讲没关系。
林琅原本心凉了半截,却发现陈玘讲的没关系,是那种给买房子工资上交手机任查不近其他女色的没关系——对于林琅,他大近特近。
林琅便释然了。
虽然磕磕绊绊也有,但就这么过来了。问就是,一边交工资卡,一边强调他们没关系。
巴奥期间林琅喝多了喝到酒精中毒,陈玘星夜疾驰,打飞的必达。
真……刺……激……啊……
跟po文一样,把林琅这么厚的脸皮都整害羞了。
林琅拍了拍脸颊,手动降温。
陈玘摔门出去没多久,去而复返,提了马路对面现熬粥店的热粥:
“有胃口了,就起来吃点东西,胃都吐空了,不垫点东西会难受。”
多说多错,林琅见机行事,先不讲话,默默观察。
陈玘捏她的脸,他气她跟他赌气就糟践身体,又觉得她实在可爱,捏着捏着最后顺额头“吧唧”亲了一口。
亲完了又给自己挽尊:
“别想跑别想作,反正,我肯定会来到你身边。”
草,不纠结了,不重要了,陈玘在眼前就行,林琅深呼吸,做了心理建设,在这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表白:
“但是陈玘,我是真的爱你。”
“嗯嗯嗯,我不爱你。”
陈玘头也不抬。
因为拿了把水果刀削苹果。
他要是自己吃的话,没那么讲究,直接就上嘴啃了。
一看就知道该进谁的肚子里。
林琅气得不想讲话,无能狂怒地蹬了两脚,不去看他。
又对比着新记忆不免感叹:我靠,陈玘居然还真全满贯了。
陈玘削苹果削得很漂亮,果皮绵延不绝,一看便知家务没少做,削完一个漂漂亮亮的完美苹果,递到林琅嘴边,语气总算是软化了几分,有主动低头的味道:
“张嘴,啊——”
算他还有良心吧。林琅给了个面子,没好气地咬了一口。
【你将不能回应——】
【嗯,我没回应。】
【你将不能承诺——】
【我也没承诺,讲了跟她没关系。】
【你们不能相爱!】
【我不是跟她说了我不爱她么。】
【你!堂堂杀神!居然卡bug!玩这一套!】
【嗯,怎样。】
传说,神的右手主创造,左手主破坏。
但是心软的杀神能拿左手的力量来爱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