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竹月自然也注意到了朝他们走来的明澈,他心里一紧,眉宇轻轻皱了一下,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慢慢往前走近两步后,面对明澈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正常。
“先生。”
明澈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才停住脚步,银白面具下,他的神色依旧冷峻,看着竹月凝视片刻后,不等他编好谎话骗他,就直截了当地开了口:“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你杀人的事了。”
此话一出,旁边阿意瞬间脸色一变。而竹月则静静注视着明澈,眼里始终闪烁着清冷静默的光芒。过了一会儿,他冷声问他:“你都知道了?”
“嗯。”
“连我是谁,也知道了?”
他似乎是明知故问,明澈看着他,幽深的目光明明早已融进了上方枝叶打落的天光,可是这一刻却显得异常暗淡。
他许久没有说话,只继续凝视着眼前之人。那双深冷的眼眸微微颤动着,一时竟引得竹月心上一阵颤抖。
过了片刻,竹月忽然低下头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的嘲讽:“我早该料到的,我一个容易受骗之人,怎么能够轻易骗得了扬雪阁的阁主啊。”
“阿篱……我……”
“阿篱?”竹月抬眸,眼中映照的晨曦似是碎裂开了,他打断明澈的话,刻意冷漠下声线,“你已经不是明朗,我也不再是云海国的殿下,如今你再这样唤我,不觉得很可笑吗?”
明澈对上竹月疏离的目光,薄唇轻颤,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下意识往前半步,想要凑近竹月一些。
就在这时,一旁的阿意突然伸手,迅速将竹月拽到了自己身后,再直视明澈时深邃的眸子闪过一道锐利的紫色光芒:“姓明的,看来你和你的那位主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既然这样,你竟还不赶紧去护着他,莫非你是觉得有你这条恶犬在,你的主子就一定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这话说得轻狂,又裹挟着浓烈的敌意,明澈不等听完,凌厉的眼刀已经狠狠扎在了阿意身上,他冷声:“若不是看在这两年你保护阿篱的份上,我早让你闭嘴了。”
阿意本就憎恨明澈,此刻听他这样说,顿时满身杀气。他看着明澈,冷冷地勾了勾唇,不屑道:“好啊,你想怎么让我闭嘴,杀了我吗?”他一顿,语气更显狂傲,“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未落,山林深处立刻传出几声尖锐的猫叫,紧接着一眨眼的功夫,就有尽百只野猫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阿意嘴角噙着阴凉的笑,刚要抬起一只手指挥猫群攻击明澈,却在这一刹那,瞬间被身后的竹月抓住了手腕。与此同时,阿意眉心一紧,突然低声痛呼了一下。
竹月担忧的目光在阿意手背上面停留了一会儿,接着抬眸对明澈冷声道:“给他解毒。”
明澈淡淡扫了一眼已痛得吐不出一个字的阿意,然后看回竹月,银白面具下的眼眸稍微敛起几分寒意,轻声说道:“你放心,他只要不运转灵力就不会有事。”
阿意闻言唔唔两声,生来争强好胜的他顿时攥紧双拳,动用术法去召唤猫群,可不想手背上的毒素立刻顺着经脉流转全身,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身体麻痹,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竹月见状,面上一惊,下意识伸手想把阿意扶住,而明澈刚好也在此刻伸出手臂,一把将竹月扯进了怀里。
他紧紧抱着他,在受到主子号令的猫群从周围扑上来的刹那,一束晶莹刺目的白光瞬间从他的身上飞出。
竹月不得不急忙闭上眼睛,一时间忘了从明澈怀里挣脱。等过了片刻光芒消失后,他重新睁眼,却突然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这里是……”
竹月推开明澈,难以置信地环视起周围。这里恰如他梦中的场景:晴朗的天空下,远处座座青山低缓绵延,脚下十里芳菲铺成了一片绚烂的花海。附近湖中的荷花还没有开,但湖畔的海棠却早已绽放,鲜红的花瓣随暖风翩跹而来,轻轻落在他拂动的衣袂上,一时芬芳尽染。
最后,当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间素雅的寓所上时,仅瞬间,记忆深处那层勉强盖好的薄纱,好像再一次被人掀开了,那份自始至终都无力掩藏的苦痛开始慢慢在心间蔓延。
明澈见他看得入神,朝他走近半步后,伸出手帮他将肩膀上的一两片红色花蕊轻轻拂去,紧接着顺势贴近他的耳畔轻声说道:“那年我刚到云海国,你很不喜欢我,总想时刻离我远一些,便安排下属找了这样一处偏远之地让我住下,可是渐渐的,你总会跑到这里来找我,时间久了,你就喜欢上了这里,说这里是你见过的云海最美的地方。”
云海最美的地方。竹月的脑海里回荡起明澈的这句话,眼中逐渐有水雾弥漫。
他喜欢的哪是这个地方啊,他喜欢的一直都是那个人而已……
竹月抬眸看向明澈,一滴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你在往生灯里造出这样一个虚幻之地,是何用意?”
明澈听出他话音之外隐忍的痛苦和愠怒,一颗心渐渐绞痛难忍,许久,他努力收敛起眼角的酸涩,抬手摘掉脸上的面具后,冷峻的面容依然透着掩饰不了的苍白。
“阿篱,有些事有些地方,你忘不了我也忘不了,可我还是想要求你,求你可以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喜乐顺遂的走完余生。”
“忘记?”竹月看着明澈苦笑一声,心口仿佛被这两个字狠狠扎了一刀,神色间满是伤痛,“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幻想过自己已经放下了过去……喜乐顺遂的走完了余生。”
他话音稍停,将那句“和你一起”咽了下去,再开口,语气更加低沉。
“可是明澈,你侍奉的主子毁了我的家国,害死了我的族亲,我与他的仇恨不共戴天。”说到这里,竹月将双手紧紧攥起,冷沉的声音竭力压制着无尽的恨意,他一字一顿,“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杀了齐严。”
最后这句话冰冷的没了丝毫温度,明澈听得身心颤抖,好似沉进了云海国那片深不见底的海渊。他静默地注视着竹月,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鬼尊长河抱着一只昏迷不醒的黑猫出现在他身后时,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过去。
“阿意!”竹月立时奔到鬼尊身边,神色紧张地从他怀里接过了阿意。紧接着,他听到明澈对鬼尊说了一句:“帮我护好他。”
随后,竹月眼见明澈要离开,便立刻冷声喊住他:“你想把我困在这里?”
明澈顿住脚步,眉宇轻皱,回眸凝视着竹月看了一会儿,他眼中波动的情绪让人看不真切,只面色苍白地沉声开口:“阿篱,你斗不过太子殿下的,现在他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就断不会让你活下去,而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你待在这儿,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到你。”
听到这些话,竹月强忍着的心痛瞬间变得更加强烈,他看着明澈,声线有些不稳:“你到底是怕他杀了我,还是怕我杀了他?”
明澈没再说话,只背身站在那里,片刻后颀长的身形隐匿在了一片刺目的白光中。
竹月似是被这道光刺痛了眼睛,一滴又一滴的热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滑落。
一旁的鬼尊长河看到后,慢慢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帮他轻轻擦了擦,而当他的手缓缓垂下的时候,竹月忽然抬眸看向他,眸光被水雾染得愈发清亮。
“前辈,让我离开这里。”
鬼尊长河静静看着他,然后垂眸摇了摇头:“你应该听明澈的,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我会保护你的。”
这还是竹月第一次听到鬼尊长河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又似乎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忧伤,让人听来总觉怅惘。
“前辈,你曾和明澈一样,劝我放下仇恨,可若是我真的放下了,那便是让我愧对死去的族人,我就算活着也不会活的喜乐。”他往前踏出半步,心意已决,“前辈,让我去走自己选择的路吧。”
鬼尊长河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许久,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想的,可最终还是选择放他离开。
午后,阿意醒来的时候,模模糊糊看到身旁坐着一人,转瞬间,他想都未想,立刻将他绵软的黑色身躯投进了那人的怀中。
后者只是微微一怔,下一秒,就急忙收紧手臂,把阿意牢牢抱起。
与此同时,阿意明显察觉到此刻这个温暖的胸膛下,那颗悦动的心仿佛更具活力。他一时有些忘乎所以,忍不住笑弯嘴角的同时,扬起他小小的猫头温柔地蹭了蹭那人的下巴。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阿意用余光稍稍一瞥,却在看清来人的刹那一下子愣住了。
竹月?
他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反应过来后,立时用爪子推开怀中的人,跳回到了床榻上。
陈翌并没有对他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感到疑惑,他静静看向阿意圆圆的眼睛。这双眼睛虽已经不是紫色的了,但还是格外漂亮,总会让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就伸出手,满是宠溺地去摸阿意的脑袋:“我就知道,小黑定是想我了。”
阿意听到“小黑”两个字,瞬间怔住了,他迷茫地盯着陈翌看了一会儿,又转眸去看走到榻前的竹月,猛然心神一凝,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乃是琪王府内陈翌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