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要小心一点哦,小朋友。”
雪鸟被刘海遮掩着的眼睛中,瞳孔一瞬间紧缩,这个人——
即使他的眼睛看见了她的身影,但感知里面前却空无一人。
不,不对。集中精力去感受,面前的人如同一枝花一样存在于他的感知中。
这不是雪鸟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蕨姬,那个和母亲【人类】不是同一类的存在,偶尔也会以一种细得像蛛丝一样的气息存在于他的感知里。而面前这个人,毫无疑问是母亲的同类。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对他抱有善意。
“小朋友?”
大概是看雪鸟毫无反应,那个人又疑惑地问了一句。
在雪鸟的视线里,她乌色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脑袋两旁的蝴蝶发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抖动着翠绿的鳞翼。
为了方便和他对视,她弯下了身子,粉色的瞳孔关切地注视着面前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孩子。
少女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你好呀,我叫蝴蝶香奈惠,你呢?”
“…雪鸟。”
而且比我强,雪鸟在‘善意’的定位上添上这句话。
“真是个好名字!”少女笑眯眯地拍了一下手,“那么雪鸟,你急匆匆地要去哪里呢?小孩子一个人可是很危险的。”
我很急吗?这个想法从雪鸟的脑袋里一闪而过,但马上又被少女的问题给覆盖过去。
这个人是没问题的吧,他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和母亲,和雏鹤小姐相似的气息。难道她是雏鹤小姐的同伴?雪鸟想。
面前的人还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复,连笑容的弧度都没有下弯的趋势。
原本紧闭的嘴巴张了张,“…去荻本屋、菁。”
“嗯?你是说你要去荻本屋找一个叫‘菁’的人?”少女细长的手指点了点下巴,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唔…姐姐我,就是荻本屋的人哦,但那里没有叫‘菁’的人。”
“啊,”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少女粉色的眼睛睁大了一些,“虽然没有荻本屋的‘菁’,但京极屋的‘菁’昨天有来我们这。”
“你说的是她吗?”少女的眼睛看回面前有着黑漆漆海藻头的孩子。
雪鸟点头。
“是吗,那你就是菁的儿子了。”
直视着雪鸟的粉眸像滴雨的小溪一样摇曳出细碎的波浪,连带着和煦的笑容都透露出一种苦涩的意味。
“我已经听说你妈妈的事了。”她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安慰被母亲抛下的孩子。
“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啊。”
最后,少女如是说。
明明语调还是那样平和,神情却是那么的悲伤。
......
雪鸟告别了像是知道些什么的少女。
他没有多说什么。
比起对他抱有善意,并且比他还强大的少女,怎么看都是身心疲惫的老板要“好说话”一点。
雪鸟凭借着对吉原的熟悉,排除了少女可能经过的路径,从阴暗杂乱的小道绕远路,来到了荻本屋附近。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红艳艳的夕阳把周围厚重的云层连带着雪鸟眼前的一切,都染上红扑扑的颜色。
院后的杂物七零八落地堆放着,却意外得没有一丝声响,时间在这个空间里被暂停了,连凤凰木上叶子的位置也都没有变化,周围一片寂静。前院热闹的人流,如同黑白电影里带“滋滋--”声的音效一样模糊不清。
傍晚,是逢魔时刻。
雪鸟像是进入了妖魔的异空间,视野的界限在这里扭曲。他却毫无察觉地用感知探索着这片区域。仿佛旋转的栏杆,七歪八折的火柴木,弯弯曲曲的小道,有着混乱线条的丛丛叠叠的树影,在他的眼中还是往常的景色。
从今天醒来开始,就加了倍速的心脏在踏进这个后院时,渐渐放缓了速度。但每一次的鼓动都像把那血色的肉块扩张到极限。“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地在雪鸟的胸腔里张示着存在感。
这里没有。
那里也没有。
突然,他的感知倏地穿过房屋的墙角,在火柴木和杂物的挤成的缝隙里,一支带着和雪鸟相似气息的圆珠发钗藏在光找不到的阴影里。
雪鸟捡起了那根发钗。早已干涸的血迹使得上面球形的珠玉蒙上了斑驳的色彩。
“啪!”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小而短促的崩裂声。
冥冥之中,有一个开关被拨开了。
吵闹声、丝竹声、木头挤压的嘎吱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世间万千种声音汇成一条波涛汹涌的洪流,从虚无的远处冲刷向雪鸟的大脑。
他从妖魔的异空间里抽身而出,身边还是往日的景色。
柱子是漆红的,破损的瓦片黝黑中掺夹着灰,叶子是浓郁的墨绿,道路是扬起细小灰尘的平坦。
树上的凤凰花开得正艳,洋洋洒洒的一大片代替了天边逐渐消退的云霞,成了长久停留在此处的夕阳的余晖。
他的心跳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律动。
雪鸟转过身,握着发钗向来时的路走去。被刘海遮住的面孔尚不清楚,但周身的气息就像晴空下蔚蓝的大海,风平浪静。
当雪鸟见到发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如同这个国家所崇尚的物哀之美的代表一样,母亲终究是如同樱花一样,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