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雪鸟离开的那个春天开始,时透家的气氛一直不太妙。
雪鸟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辞,也不是会说好话的温和派,但一直莫名地充当着兄弟俩的缓和剂。如今他离开了,这两个兄弟的注意力又从他们共同的朋友转移到了双方的观念上。
有一郎看不惯弟弟的好心,无一郎不理解哥哥的冷淡。
不过从雪鸟认识他们之前这两个人就这样了。虽然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但日子还过的下去。
真正的导火线是产屋敷耀哉的夫人——天音。或者说是天音带来的消息和邀请。
时透双子接待了这位如同白桦树妖精一样的女性,并从她口中得知时透家的祖上是厉害的猎鬼人,鬼杀队希望继承了祖上血脉的时透家兄弟能加入到猎鬼的队伍中来。
无一郎对此感到十分高兴,但有一郎粗鲁地赶走了天音夫人。
他们为此大吵了一架。
“雪鸟说的是真的啊!那我们去做剑士吧,去帮助受鬼所害的人们吧!”
“你真是太乐观了!雪鸟比我们大,是被选中的人啊!你没见过他的剑术吗?!像我们这样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只会白白赔上性命罢了!因为我们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啊!”
然后以无一郎被有一郎狠狠地批了一顿为结束。
如果正在做剑士的雪鸟在的话,就能让哥哥改变一下想法了吧。
当天夜里,无一郎憋着一包泪缩在被窝里想。
很可惜,自从初春告别雪鸟后,他们就一直没有再见过面了。即使是编外人员,工作也是很繁忙的。
后来天音夫人一直造访,碍于哥哥的怒火,无一郎一直没有跟她多说什么,除了有一次在有一郎泼她水的时候跟哥哥大吵了一架。
夏,六月。
今年的夏天好像格外炎热,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呈现出了一副蔫哒哒的状态,就连人也不例外。
长青的乔木,上头的叶子都被白天毒辣的太阳照得发黄。趴在茂密的树影中的知了大声地叫嚷着,不分昼夜,极尽喧闹地度过它余下的岁月。
体谅着它吧,这毕竟是它以年为计的生命中最为窄小的光明。
但时透家的双胞胎还没有到思索这些的年龄以及体谅这些的余裕,十一岁的孩子们只觉得夏天的晚上很热,知了很吵,使得最近火气上头的他们越发烦躁。
他们打开了屋门。
其实在野外,动物是不会随便攻击人的,前提是它不饿并且人没有主动去招惹它。现在是食物丰富的夏季,饱腹的野兽们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去接近拥有火把的人类出没的地方。
常年生活在上山的时透双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们安心睡下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山中除了四脚的豺狼虎豹,还有别的野兽出没。
接下来的发展在时透有一郎和时透无一郎的回忆里像民间那些烂俗、充满套路的志怪故事一样。
沙——沙——
有什么拨开草木的声音。
在夜晚寂静的密林中前行。
既不像豺狼一样噗嗤噗嗤地吐着热气,也不像猫头鹰一样扑哧扑哧地扇着翅膀。
是什么?
是两条腿的“野兽”。
是鬼。
树浓密的叶和山呼呼的风调皮地将黑夜中唯一的光源捉弄,使得那惨白的月光忽隐忽现。
同样忽隐忽现的还有潜伏着的“野兽”。
狰狞的鬼面上一秒还在这处的月光里,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那处的月光内。即使再吵闹的知了,再燥热的夏夜也掩盖不了这“鬼出没”的气氛。
毕竟鬼的体温是冰冷的。
这只鬼很饿,可以说对于大部分下级鬼而言填饱自己的肚子是他们唯一的目标。他也很烦躁,虽然他不像人一样会感觉冷热,但夏天数不尽的知了吵得他肚子更饿了。
这只鬼其实不是很强,即便他有着如岩石一样坚硬的身体,远超常人的感官,但他还是很弱,他没有血鬼术。
他也很胆小、欺软怕硬,不然不去人多的城镇,反而在人际罕见的大山里碰运气。
但即便如此,鬼这种生物啊,对山中的动物,对普通人来说也是够呛。
快点找到人来吃。
鬼这样想着,加快了步伐。
......
风中夹杂着一丝人类的味道。
鬼的竖瞳紧缩,无机质的眼在夜里反光,他耸动着鼻子使劲去捕捉那一丝人味。
在那边!
青筋鼓胀的脸上扯出一抹兴奋的笑,可算让他找到了。
两腿卖力地拨开丛生的杂草,加速往气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近了。
出现在鬼面前的是一间简陋破旧的小木屋,人的味道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真是一群穷鬼。
等他走近后反而不那么着急了。打量了一会不远处的小木屋,鬼这样想到。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这大半夜还在荒郊野岭找人,衣着简朴的鬼如此的自信,让他能够这样轻易地评价别人为穷鬼。
大概是无惨吧。
忽然。他狠狠地皱起了脸,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什么味道啊?!
走近之后伴随人的气息传来的臭味让他前进的脚步一顿,恨不得立马离这半公里远,连那食欲都消减了几分。
能让鬼如此抗拒的唯有紫藤花。
是雪鸟送给时透双子的紫藤花香包。
当然鬼不知道这紫藤花的味道具体从哪里来,但他知道气味肯定是从穷鬼的小木屋里传来的。
他暴躁地绕了小木屋好几圈,受不了紫藤花的臭味,又舍不得好不容易找到的人类。
他实在是太饿了,被两个人类小孩的香味勾得受不了。是的,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让他从气味中辨别出小木屋中人类的鲜活程度。
几分钟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进屋就把两个小孩抓出来再吃掉,这样就不用忍受紫藤花的气味了。
想着,他走进了门。
屋里的时透兄弟还在夜梦中安眠,全然不知自己被更加危险的两脚的“野兽”给盯上了。
鬼看着被子中两个瘦小的孩子有点嫌弃,这个年龄的孩子一般都没什么肉,不过两个加在一起还凑合。
他没有一下子出手,如果伤了一个另一个逃跑可就不好抓了,他可不想在这有着紫藤花味的屋里多待一秒!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只被赋予了莫名其妙自信的鬼,他也坚信着人类恐惧的面孔是最好的调味料。一看到人们对自己“强大”的力量感到惊恐,他就觉得高兴。
简直是无惨和童磨(屑和变态)的低配版结合体。
结合体先生举起他的鬼爪伸向离门更近一点的有一郎。正当他尖利的鬼爪快要靠近有一郎的胳膊时,大概是兄弟连心,另一边的无一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刚好看到着骇人的一幕。
“哥哥!!”
他瞪大了眼睛惊叫出声。
有一郎也被这声尖叫惊醒了,他唰得一下睁开了眼睛,就看见自己头顶上面悬着一张鬼脸。
不过他还没对此做出反应,就本能地往一旁闪避。尖锐的鬼爪划过他的胳膊带起一片血花。
“啊!!”
剧烈的疼痛让有一郎叫出声来。
有可能是血腥味掩盖了一些紫藤花的气味,有可能是无一郎和有一郎的反应取悦了他。鬼停下了攻击,反而对抱在一起惊惧地看着他的两个小孩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
“别吵了,别吵了!别闹啊!反正那么这些穷鬼砍树的一点用处都没有。活着还是死的都没有差别,因为都是无聊的——”抱怨的尾音被拖长了。
嗯?为什么说不出来了?
鬼疑惑地想。
余光的一角有什么东西瞬息而过,扩散的瞳孔倒映着面前两个小孩的脸,他们瞪大的眼睛一齐从上往下移动。
当他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后,伴随着什么东西砰得一下倒地的声音。他才察觉——
原来我死了吗?
逐渐消散的鬼瞳对上从门外撒进屋里的幽白的月光。
也对上了正在收刀的剑士。
他带着黑色的狐狸面具。
......
属于时透有一郎和时透无一郎的惊惧之夜戛然而止。就好像那些想不出后续所以干脆烂尾的俗套故事一样。
时透家两兄弟的愤怒和绝望之情还没有升起就被打断了。刚从危险之中脱身而出的呆愣和一口气堵住的恐惧、惊讶等等,直到屋内响起雪鸟脚步的摩擦声,他们才从刚刚的那一幕缓过神了。
时透兄弟双双倒在了床上,不住地大口呼吸。
“你们家有包扎的东西吗?”雪鸟问。
“对了!哥哥!”无一郎想起哥哥刚才被鬼抓出的伤口,一下子从床铺上蹦了起来。
“你的手臂怎么样了?!”说着他又想起来,“我们家没有什么包扎的东西啊,妈妈还没吃完的药倒是还在,但是......”
“唔、好了,安静一点,别吵了。”有一郎被弟弟吵得头疼,本来疼痛不已的手臂在弟弟和知了的吵嚷声中反而让他不那么在意了。
他捂住手臂上鲜血直流的伤口,尽量按捺下声线里的颤抖对雪鸟说:“我们家没有那种东西。”
“那就拿干净的干毛巾来。”雪鸟说。
一旁的无一郎一听雪鸟的话,立马从旁边的架子上扯下一块毛巾来递给他。
雪鸟接过毛巾,然后干脆利索地撕成长条给有一郎包扎了起来。
他的伤口看上去很恐怖,一道长长的口子贯穿了整个上臂,皮肉外翻,但实际上除了有大出血的可能性以外,没有别的危险,都没有伤到骨头。
如果放着不管也会自己止血愈合,但等到伤口自己止住血,以有一郎现在的小身板估计半条命也没了。
“好了。”
有一郎动了动手臂,除了有点太紧了以外没什么大碍。
“太好了!”旁观的无一郎眼泪汪汪地松了一口气。
给有一郎的伤口人工止血完后,雪鸟并没有离去。
他这次过来并不是因为杀鬼的任务,只是恰巧上一个任务告一段落回家休息的途中经过这座山,然后感知到了有一只鬼正在向时透兄弟的方向靠近,所以前来黄雀在后。
要不然刚刚给有一郎包扎的人就不是雪鸟而是隐的人了。
雪鸟坐在时透家的榻榻米上,正对着门外幽静的月色。是与旁边刚从鬼门关晃过一圈回来,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暗流涌动的两兄弟完全不同的画风。
最终还是有一郎开了口。
“雪鸟,要做什么才能加入鬼杀队?”
“哥哥?”原本一同沉默的无一郎有些惊喜和诧异地看着有一郎,哥哥他不是不同意去鬼杀队的吗?
“即使躺在家里不动也会有鬼上门。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加入鬼杀队,起码还能有个自保的机会。”有一郎说。
“嗯!”无一郎用力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已经把刚刚的经历抛在了脑后。
然后兄弟俩就眼巴巴地盯着雪鸟期望他有个回答。
不过雪鸟像是察觉了什么。
“有什么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他说。
欸?什么?无一郎歪着头不明所以。
一旁的有一郎却像是被说中什么一样僵住了身体。
莫名的气氛弥漫在这间小木屋里。
不知过了多久,无一郎看见有一郎艰难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像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当他以为哥哥的手臂出现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吐出了那口气的有一郎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像是不好意思,但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说——
“我在受伤的时候,原本以为会就此死去......那时侯在想‘啊,如果正的有神明存在的话,就请救救无一郎吧,他和我不一样——”
“无一郎的‘无’,是无限的‘无’啊。”
“......哥哥。”无一郎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兄长,憋了好久的泪花终于冒了出来。
啊,多么美好的兄弟情深。受到了哥哥鼓舞的无一郎坚定了加入鬼杀队的决心。
“喂!哭什么哭啊?!”刚刚讲了难为情的话的有一郎一见弟弟的眼泪就慌了神。
他浑身不自在地恢复了凶巴巴的态度,遮掩般地不去看弟弟,重新转头直直地注视着雪鸟,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雪鸟不语,他伸出手接住从外面飞进来的石榴,回想了一下之前包扎的时候时透兄弟透露出的消息和自己离开吉原之后的所作所为。
不过要说正式加入鬼杀队......
“要通过最终选拔。”
时透兄弟愣了愣,新的名词出现了。
雪鸟摸了摸石榴的小脑袋,转头对两兄弟说:“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见天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