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的视力因为学习打铁的缘由,其实一直不大好。
看东西模糊不清,这种情况在觉醒了异能之后才开始慢慢好转。
因为自已的异能是免疫精神攻击,罗老板说他的异能太被动了,在给他设计的训练计划时就有一项是射击,但大概是没有经验又没有那灵光一现的天赋,一直都没有很好的成绩。
就是这两天在梅芙斯的安排下防御异兽攻击,他的视力这才有了比较明显的进步,已经渐渐显现出异能者的身体上优势了。
但休不太希望自己的视力变好,他更希望异能觉醒给他增强的是自己的力气,点月的异能就很好,加速自愈,罗老板的异能也很好,提升对周围的感知力。
视力似乎并没什么用,连只剩一只眼的老罗克都可以是神箭手。
但每一个能力的增强似乎都有独特的美好。
此时,休的双眼已经可以捕捉到火焰燃烧的灰烬缓缓往上升的轨迹,事物在他的眼中变得缓慢且可预测。
所以他看见了黑色花瓣在空中缓缓消解的过程,火焰的光热为它们渡上金边,花瓣在热浪的鼓动下盘旋着,像一把碎金在空中旋舞,然后翩翩落在土地上。
就是这样柔软的力量,可以抵御刀剑的攻击?
休接住掉落的黑花,很薄很柔软的一片,只有指甲盖的大小,接在手上的触感几乎没有。
透过花瓣被火焰灼出的缺口,宁鸿婉脸色苍白,因失血过多显得憔悴异常,她手婉上缠着接引生命的白花,不惧火焰灼灼露出了自己的花蕊,本该是圣洁的白色,此时像是一朵汲取生命的魔鬼之花。
她的视线有些焕散,像是在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将她带入了某个梦幻的世界,然后,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火焰点亮了她眸中的生机,让她现在有种在点燃生命的错觉。
休突然有种被刺穿心脏的感觉,现在的宁这个眼神有点……吓人。
很快,他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摇出去。
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宁没有异能,又正在养伤,身上防身的武器也暂时换给他了。
休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再看向宁鸿婉的时候已经没有之前的错觉,一切都显得稀松平常,就像是朋友之间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分享生活。
“我们的故乡那边没有异能者。”
休有点诧异,然后他并不高明地试探道:“听说你来自异大陆?”
宁鸿婉点了点头,“我听过很多故事,所以我从小就坚定地认为我肯定不是个普通的小孩。”
“虽然我的一切都很普通,但是普通怎么了?很多故事开头的主角也是普通人。”
“比如,一个人某天在路上捡到了东西,然后他找到了东西的主人,失主为了感谢他给了他一大笔钱,他就变成富豪了。”
“比如,一个人某天给了路边乞丐一点钱,后来那个乞丐变富之后找到他为感谢他,那个人也得到了一大笔钱。”
“再比如,一个人某天在路上救了一只狐狸,然后狐狸变成了人,为感谢他,狐狸送他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
休忍不住打断:“为什么故事的结局全都是变得很有钱啊?你不是贵族吗?”
很快,休捂住了自己嘴,又陷入了自责。
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宁现在应该都不想别人提到自己的家族吧。
无论是离家出走,还是被迫流浪……
宁鸿婉其实无所谓,她露出了“少年,你不懂了吧”的神情,然后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我那时候坚信我就是这么一个最终会变得很有钱的普通小孩。”
“为了找到我与众不同的地方,我问了很多人,大家说我待人亲和友善,还有点漂亮,就是有点不爱说话,但这对于我最终会变得富有这个结局应该问题不大。”
“所以,我一直都在等待那个‘某天’的到来,等待改变我人生的那一个个节点。”
休原本还不知所云,现在哪里还猜不到?
宁鸿婉话里暗指的“某天”是他身上的“预言”吗?或者说,这会是属于他的“某天”吗?
宁其实知道自己一直在烦恼的事,也很关心他的情况,这让休感到很开心。
要知道,哪怕是罗苇洲也懒得向他解释什么,虽然罗苇洲对休确实挺不错的,但也只是止于顺口的关照罢了。
至于点月,她压根不关心的样子,休倒是可以理解,毕竟点月的压力其实比他的大得多。
然后就是商队的人,梅芙斯的态度显而易见,受队长的影响,商队的人也选择了沉默。
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人会站出来点开他的心结,休这时没有感到触动是不可能的。
但很快,他又想到这些话里还有着别的意思。
比如,宁鸿婉一直在追寻自己的“某天”,而她出现在这里,自己身上的“预言”是不是她在苦苦追寻那个“某天”?
这个猜测让休的心情如同过山车般忽上忽下。
他被这样的真相击倒,眼中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又是因为那个“预言”。
可是她明明知道“预言”对自己来说只带来了苦难,却还告知了自己所谓的“真相”。
所有人对“预言”趋之若鹜,那个传说,光彩夺目,而休,只是这个盛大的庆典中一颗模糊的雨滴。
休突然有种想要潸然泪下的冲动,但他只是扁了扁嘴。
“宁,这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休垂目低声道。
周围顿时只剩下篝火的燃烧声。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的却不是宁的声音。
天完全黑了,雾罕城的方向响起火焰升空声音,轰的一声,半边天空仿佛都被这一朵巨大的“火花”点亮了。
所有人停下动作,整齐朝着雾罕城的方向望去。
这声音震耳欲聋,哪怕在城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这道声响牵动。
“这是什么?”休一开始有些警惕,但他发现宁没有动作。
“烟花。”宁鸿婉笑道。
这一支烟花像是一个信号,连二连三的轰隆声陆续在空中点亮。
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下,宁鸿婉的声音很轻,休只能听到一个大概。
比如,她仰着头看烟火,稀松平常地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吗?”
休的心神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烟花吸引去了,他胡乱地回答:“就算我想也没办法实现吧。”
也许是宁鸿婉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休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然后休回问了一句:“那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宁鸿婉的神情很像在敷衍,她似乎很无语:“去找我在雾罕城的朋友看烟花。”
休这下完全理解了宁鸿婉老是被他刺一下时的感觉了,于是他又问:“那以后的以后呢?”
宁鸿婉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回她目光闪烁道:“去找我在雾罕城的朋友看烟花。”
休:“……”
火堆旁的女孩似乎因为寒冷扯了扯袖子,但她没有选择回到马车里,仰着头,烟花的颜色照在她的面庞上,休看见女孩脸上苍白和虚弱都消失了,眼中流光溢彩,整个人好像都复苏过来了一样。
她轻轻地说着,休其实听得并不清楚,好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无所谓地消极。
休刚才的伤心好像又冒了出来,但他现在已经有点生气了。
他皱着眉头:“你还只想着钱呢。”
他以为宁鸿婉会理所当然地说:“钱怎么了?谁会不喜欢钱呢?”
但宁鸿婉微微转过头,她似是在叹息:“我们不一样啊。”
她对上休的目光,很轻地笑了一下。
“你一定会乘风破浪,流光溢彩。”
她接下来的声音淹没在烟花声中,只能看见她在说话。
“你说了什么?”休赶紧追问。
宁鸿婉眨了眨眼,又说了一遍。
“我听不见。”休的上身朝对方倾斜。
宁鸿婉轻轻笑了一下,她因为外伤严重声音虚弱,在这场铺天盖地的热闹盛会里微不可闻,但这道声音通过耳膜,重重敲击在休的心脏上。
“而我——”
所有的声响仿佛都远去了,只有旁边这个人口中的话会激起回响。
“……我活在当下。”
—
与此同时,黑暗森林的另一边,罗苇洲一如既往拿出账本,手边泡上一壶茶。
他其实很享受这时的轻松时刻,不用打打杀杀,酒馆里也有守卫帮他管着那群酒鬼。
最近唯一一件不顺心的事大概就是那晚突然有人闯进自己的书房,门倒是没什么,就是钢笔漏墨了,把账本洇黑了一大片。
他把旧账本的记录转写到新账本上,写到最近那一页时看见了当时自己哆哆嗦嗦给那人写下的地址。
罗苇洲从那天起就对梅芙斯很不满了,仗着自己是商队队长,到处给他找事,人家寻仇都寻到他罗苇洲头上了。
但他自认是个有气度的人,不和手下计较。
第二天他不是让人给梅芙斯带了话吗?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罗苇洲将这一页账本轻轻揭过。
账本上写的地址并不是他给休安排的处所,而是一个带着小花园的院子。
门牌上的字迹因无人更换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但还能依稀猜得到是什么字。
“——梅芙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