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边面对着面露难色的侍女们的子泽抖抖耳朵——她听见珠玑的传音了:“别把事情搞太大，这孩子可经不起风浪折腾。”
珠玑虚虚地牵着姜长莲走到石桌旁坐下，接着传音:“这事不太好收场。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叫我。”
那着蓝衣的侍女忽然一抖，颤巍巍地指着石桌上飘起的茶具。
子泽根本不理那侍女，只低头沉默着。
然而偏偏是此刻，冷宫之外，叮当声再次响起。
珠玑两眼一闭，眉头一皱，往后一仰。
姜长莲怕得直喘气，一双小手紧紧攥着石桌。
所有人抬眼望向东苑那小小的圆门，先是一名容貌昳丽的宫女打着宫灯走来，随后退至一边，接着叮铃当啷的玉石碰撞声立刻就到:
宫人们簇拥着一位眉眼慵懒雅致，骨相突出的半大少女走来。少女大热天还装模作样地半披着雪狐裘，里边儿除了那深蓝的抹胸之外就只裹了层层叠叠几层浅紫轻纱，不知是在哪里学的穿衣搭配。更别提她走个路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忙——左右手举起来摇，头仰着晃，腰也扭屁股也扭，都不知端的是什么仪态。
一开始掌着灯的侍女见少女停下脚步，马上直起身子对着子泽道:“六公主驾到，还不跪下行礼？”
闻言，子泽立刻跪下:“汝泽参见六公主殿下。”
姜长莲脚有些软，便倚着石桌微微行礼:“……见过六姐姐。”
六公主摇晃着走上前，瞥了眼旁边的三个侍女后才伸出食指勾起子泽的脸，轻笑道:“我让这三个蠢货来请你去我玉琼殿里喝茶，我等啊等，等了足足一日都没等到你……”
“你说，你该当何罪呀？”
子泽微微偏头，躲开六公主的手指后才恭敬道:“汝泽多谢六公主厚爱。小的受太后之命来此，若无紧要之事，也不好擅离职守。望六公主谅解。”
“少拿太后压我。”六公主要坐，身后的宫人们便弯下身子给她做椅子，她坐下后才慢慢道:“若不是你非要应下这烂摊子来管我这不成器的妹妹，你我之间也不会离得这么远……”
若放在平常，姜长莲肯定会冲出来示弱，但……
汝泽是除了珠玑之外，在这宫里第二个肯愿意认真对待自己的人了。
想到这点，姜长莲便咬死了唇，坚决不肯将子泽让出去。
珠玑摸了摸姜长莲的小脑袋，在众目睽睽之下喝完一杯茶，起身走到六公主旁边站着。
子泽似乎明白珠玑要做什么了，一下没忍住竟然笑了出来。六公主眉头一皱:“你笑什么？”
“……汝泽只是在笑殿下与自己缘分浅薄罢了。”
闻言，六公主浅浅一笑:“那你倒不必担心。缘浅，我自会来就。”说罢，她起身一挥袖将子泽拉起，柔柔地抚摸了几下她的脸后才抽手:“这茶，本公主终于跟你喝上了。往后，本公主还会来的。”
说着，六公主还瞥了眼姜长莲。
“妹妹，莫怪姐姐霸道，只是你家这侍女确非池中鱼，若要她烂在你这儿，姐姐可不忍心。”
姜长莲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至于你们这三个蠢货……呵。”少女走到三人跟前，一个一个打量起来:“今夜来我房里，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三个侍女战战兢兢地点着头，踩着碎步回到了六公主带来的那群宫人里。
月色袅袅，软风轻抚，竟在这里说这种这么有伤风化的东西，啧啧啧，真是浪费了今夜大好月色。
珠玑叹道。
最后当六公主贴上掌灯侍女耳边的时候，珠玑突然发难，不停往两人贴近之处吹风，吓得两人即刻弹开。
珠玑还没欺负完六公主呢——她两指一并，聚起一些灵力打到六公主腰上，语气平平道:“小孩子家家不学好，走路也没个走路样，该打！”
六公主吃痛，捂着腰后退，却又被珠玑弹了下后脖颈:“这么小就学会拿鼻孔看人了，也该打。”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六公主被珠玑吓得花容失色，两眼微湿，紧紧抱着身侧的侍女不敢放手。
宫人们乱作一团，他们也不是瞎的，刚刚那个悬空的茶杯就够吓人了，眼下自家主子还被这样欺负，谁敢凑上去帮忙？
珠玑猛地给六公主的后脑勺来了一记暴栗，语气变得越来越硬:“还敢当着自家小妹面前耍流氓扮禽兽，更该挨这一下。”
六公主此刻已经不是花容失色这么简单了，她早有听闻祺妃阴魂不散，如今……如今这传闻怕是真的……
她早就没了先前的游刃有余，直接原形毕露地扒住身侧这位宫女，道:“梦蝶，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宫人们说的都是真的……”
梦蝶就是先前那位掌灯的宫女，只见她神态平静，不见任何惊慌，又微微颔首，示意六公主先走。
珠玑“哼”了声，赶在六公主出门前用灵力往她脚上轻轻一点，直接让六公主摔了个狗吃屎。
六公主彻底崩溃，再也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尖叫着逃出了冷宫，只剩下那名叫梦蝶的宫女在这儿立着。
梦蝶握着灯，叹了口气，回身朝子泽行礼:“汝泽大人莫怪，我家主子是怪了些。不过……恕梦蝶直言，您之前在太后身边做掌印女官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来这儿呢？”
提及此，子泽明显面有不愉。此刻饶是子泽敢说梦蝶也不敢听了，便低声告了句“是梦蝶唐突了”就行礼退出冷宫。
几番喧闹后，人气一散，冷宫又陷入冷冰冰的黑暗与寂静里。
子泽一开始还立在那儿不知想什么，反倒是珠玑咳了几声提醒她，她才动身为姜长莲点起蜡烛，向她请罪:“殿下恕罪！此番小的给殿下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
“你不用这样。”子泽话还没说完，姜长莲就轻声打断她:“我知晓我家六姐姐的性格，她大抵是话本看多了，总想模仿里面那些坏人。倒是我要向你道歉，此番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珠玑“哦哟”一声，回身看这个小不点，故意调侃她:“丁点大的小朋友这么懂事吗？”
珠玑做出几个夸张的动作，疑问道:“这种时候你不应该直接跑开，或者在这里大发脾气吗？”
姜长莲被珠玑的动作和话逗笑了:“这里又不是话本！何况我家六姐姐就是这样，傻憨憨的，嘻嘻嘻。”
珠玑摸摸姜长莲的头，姜长莲则在她手里拱来拱去，像头开心的小兽。
突然姜长莲意识到什么，动作凝滞了一瞬，突然开口朝子泽坦白:“那个……我……我……她……我其实知道你们两个认识的事。”
子泽无奈地摇摇头，瞪了眼珠玑。
“哇你瞪我？”珠玑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随后叉起腰:“你怎么不说你讲话嗓门太大吵醒我家长莲啊？”
子泽坐回石椅上泡茶，出声道:“我瞪你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刚刚的事。”
珠玑眨眨眼:“我没干什么不能干的事呀。”
姜长莲扒着珠玑腰带，笑吟吟地抬头看她:“你——欺——负——了——六——姐——姐——”
“臭崽子，你刚刚害怕的不得了呢，现在就有力气打趣我了？更何况我这不是为你出气嘛！”珠玑又摸摸姜长莲的头:“你这个姐姐学坏了，我得纠正她才行。”
姜长莲“嘿嘿”笑，紧紧贴着珠玑不愿放手。
珠玑摸摸鼻子望向另一边，有些心虚。
子泽在一旁把珠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安安静静地给珠玑倒了杯茶，然后直直地看着珠玑的眼，笑了。
珠玑知道子泽明白了自己的小私心，有些不好意思，就给子泽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谢谢你。”子泽给自己倒了杯茶。
“得了，还是想想今后咋办吧。”珠玑把头靠在石桌上，悠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