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现在医院里人气最旺的就数中医科,而中医科最忙的当属倪潇儒了。中医科虽同时有那么多人在坐诊,但除了那些变着法子泡病假配补药的假病人,真想看病的人一般都愿意找倪潇儒。尽管他偶尔也有依着病人的意愿开药的情形,但绝不出格,还是能把住分寸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药他还是不开的。此时,医院的人都不知道倪潇儒已有女朋友,倪潇儒自己从不说这事,严文丽也从不去他医院。严文丽妈妈向来讨厌那些无聊的闲言非语,不喜欢背后饶舌,知道那语言如同针和线,一不留意就会钩出是非来,只知管好自家那三亩三分地,别的与己无干。又因古戏演的多,那些个台词都牢牢记着,戏中道得好:“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她知道医院里是非多,一不留意,那是非就会找上门来。
有些同事去了医院一下,回来便和同事吵个不休,说对方在某医生处说自己的坏话。现在倪潇儒又在那医院,因而她非但守口如瓶,还刻意回避。这样就连一向趋好花边新闻的袁胖都没能打探出来。以前严文丽妈妈一遇犯病,准找袁胖,有时也会捎带要一点参茸阿胶之类的补药。因为现在有倪潇儒,所以她就索性不上医院去,都由倪潇儒替她打包带回,但那都是一些治疗性药物。倪潇儒对她妈妈说:“补品并非适合每一个人,因补致病的事也很常见。药本无贵贱之分,对症了便是好药,否则便是冗物。这补药的前面虽是个补字,但后面却是个药字。对不需要的人来说,非但不补,甚至还有害处。
英国有一句谚语:“在一个人吃来是补品,在他人吃来是毒质。”补药并非人人皆宜,认为补药都是好的,那是误解。只要饮食有味,什么天飞地行,水生陆养,五谷杂粮都能吃得,这就说明身体好。饮食是测试的标杆,最能客观反映人的身体状况。人之需要的养分不在补药,而在饮食。病弱之时,补药服之不受,强壮之时又何须补药。这药的价格不菲,如放着不用就会失效变质,那又是一种浪费。”严文丽妈妈听他说得在理,因而就不再要这些东西了。
在医疗业务上,现在医院里恐怕已很少有人去嫉妒倪潇儒了。嫉妒这种灰色心理说起来也很怪的,嫉妒的最好温床是当你只比别人稍稍的拔尖一点儿,那些人的嫉妒心就会一下蹿出来作祟,要么打压排挤你,不然就贬损诽谤你。吃不到的葡萄当然要说它是酸的,目的无非是要让你和他们一样的庸懒无能,最好还不如他们。而当你优秀到出类拔萃时,那些人的嫉妒心就会不灭自亡,由原先那种酸葡萄心理变成现在那种自叹不如的自卑心理。灰色心态过浓的人,心态会转换却很难健康阳光。不过袁胖仍是那一贯的样子,有所收敛却无改变。自来了倪潇儒以后,她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摆设,心里极为不平,也极为痛苦,那嫉妒之心反而更强了。因为一切折磨人心的痛苦之中,再也没有比嫉妒更难忍受、更能刺痛人心的了。
倪潇儒行事素来低调不张扬,但颇具理想主义色彩,做事追求完美。医院的环境也促使他更加谨慎,生怕出什么错缝儿。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又从爷爷和吴奶奶丈夫那里承接了那么多宝贵的行医古方,这是先辈们为我所构建的一个很好的事业平台。这是一种幸运,是一种机会,更是一种责任。从那时开始,自己就和祖辈先人定下了不渝之约,一定要将这些古方解读出来,让它们古为今用,重放光彩。为此,他心无旁骛,一字一句,逐味逐量,倾力研究。不过,他不愿周围的人把他看作是个只有智商没有情商,只重业务不重友情的人,就和念书那会一样,不管是男同学女同学,不管是勤奋刻苦的还是慵懒落后的,他和他们都有话题,都谈得拢。因此,他尽量把这事拿到家里或学校去做。他希望能和所有的同事和谐共事,没有高下之争,更没有利益之争,他试图和所有的同事都保持和睦关系,不管你是韩院长还是厨房的老婆婆,他都一样礼貌待之。如无紧要的事,他是不去韩院长办公室的,倒是那韩院长,只要是回医院,那准要到中医科转一转,随便问上几句以示关心。在红会医院,韩院长话的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医院二百来号人多少都有点怕着她,对她都阿谀逢迎,唯唯诺诺。
逢过年节或韩院长的家人遇上个什么小恙小病的,个个都要去她家探望。韩院长喜欢大家去走动走动,她会热情地招待,悄悄地告诉一些平时绝对听不到的内部消息,让去的人有领受恩宠,不虚此行的感觉。真是“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鬼。”其实,大家去走动走动,无非是想热络一下关系,说白了就是去拍马送礼。这样万一以后遇上工作调动,或是加薪分房什么的就可上门说个情,曾参说:“求于人者惧于人。”殊不知,人人都去等于没去。这之中只有两人是例外,一个是王大林。他不屑做这等事情,有事就办公室说,去家里干什么?反正我干我的,不过是尽心尽职而已。有句格言说:“人到无求品自高。”《诗经?邶风?雄雉》:“不忮不求,何用不藏。”有求必阿,无求则刚。对这样的人韩院长反倒没辄,或者说根本就没想动用什么手段。非但不记恨,反而还有些敬重,有时甚至还会把家里的茶叶或其它什么土特产之类的拿些来送他。另一个就是倪潇儒了。对这个人,韩院长心里有着底呢,他不过是个多念了几年书的小青年,有些地方又和他的那位学长蛮相像,也有些酸迂的味道。也许正如王大林所说的,以后真的会成为业务上的尖子,因而,韩院长对他还是较包容的。这一么是有王大林在侧护着;二么毕竟也没出格的事。说白了,这人没有别的不好,就是不善讨好人。这叫不明世故,要知道,只有上面的人才能让你或升迁或出名,以后吃亏的肯定是他自己。不善讨好人,那就容易讨人嫌,若哪一天离开了王大林,哼,红会医院不是你可以待得舒心的。
其实,倪潇儒自来红会医院后没过多久,黄萍便冲破她自己构筑的偏见樊篱,来了个180°的大逆转,对他热情关心起来。当然,她是把握好尺度和火候的,自认为是做得很恰当,绝不是袁胖那种让人生厌的热情。她很关注很在意他的举动,这之中混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好感,对于异性,她自小到大还从未产生过这样的好感。
这些年里也曾不乏那些自命不凡的人,之中也有和她一样,有着优越的家庭背景,但却无法让人入目。这些人总是逢迎她,变着法子向她献殷勤,众星拱月般的围着她转,心甘情愿的听她的使唤。女孩子在这方面是很灵敏的,她清楚这些人的企图,可是她心里无法产生共鸣,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只好借口躲避,甚至是奚落嘲笑他们,这叫迂回婉拒,可这些人居然若无其事仍围着她转。诚然,这些人有优越的家庭,有优越的工作,但就是没有倪潇儒那样的气质和才华。以前,她出于礼貌还会和他们敷衍一下,但是当倪潇儒出现在她面前以后,她觉得这些人简直俗气无趣,黯然无光,现在她见了这些人,则干脆像《晋书·谢鲲传》中的那个美貌的邻女,来个投梭以拒。她宁可丢开那礼貌也不愿坏了自己的心情,宁为“剩女”也绝不勉强将就。她那种孤芳自赏的傲气,那种高不求低不就的择偶心态,使那些对她一度趋香逐美的人日渐远她而去。
中医科的三个小徒弟,还有黄萍和倪潇儒这几个人,都在一个年龄段,空闲下来,特别是中午时刻,大家在一起也免不了要说说笑笑的,甚至还有过一回去逛街的事情。那三个小徒弟也常提一些中医药方面的问题,倪潇儒都会尽其所知,毫无保留的讲给他们听。在中医科,三个小徒弟可是最没地位的,上有师父端坐,下有袁胖和黄萍,除了人均一份的好处外,说什么都不会轮着他们。平时,那三个小徒弟对黄萍总是唯唯诺诺,这倒不是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可能是漂亮女孩的声音具有特殊的美感,也可能是男孩体内有忍让女孩子的天然基因。再说,他们也真的是不敢得罪黄萍。要是那黄萍在,有些话他们是不敢讲的,可是现在却愿意跟倪潇儒讲,因为他从不恃才倨傲,又能尊重人,抑或是他们自知业务才能方面差距太大,因佩服而生信任也不一定。
同处一室,黄萍和倪潇儒免不了要经常笑谈聊天,黄萍对倪潇儒似乎一直萌生着那种意思,表面看两人关系似乎还挺热络的。医院里的人都说黄萍长得漂亮,引人注目,可倪潇儒却不以为然,这或许是他的审美取向不认同这种漂亮形态。不过,黄萍那反复无常的性格和那无处不在的优越感确实让人望而却步。她是个听凭感情力量行事的女孩子,爱之会倾囊付出,恶之则使绝手段。黄萍虽长得漂亮却少有笑脸,和怀有好感的人相处时,她的样子是蛮温柔可人的,不过大多时候是一副冰凉冷漠的神情。如让倪潇儒自由选择他的社交圈子,那他一定会将黄萍排除在外。同事间,倪潇儒倾向距离式交往,让对方有足够的私人空间,不可介入太深,尤其是这种官宦小姐更应与之如此,否则可能会惹上麻烦,难以抽身。所以,倪潇儒一直用逻辑的方式和她处关系。
他们聊到花卉,倪潇儒说喜欢植物花卉,他无意间感叹说没那技艺,或许是过于精心反成揠苗助长,总之是养一盆枯一盆,喜欢但没信心。其实,自己也没企求要养出多好看的花,只要四季常绿就满足了。
黄萍家有个不小的院子,她爸爸仕途之余独喜养花,因而满院子都是盆景花卉。黄萍邀请他去家里赏花,还说喜欢那一盆就送他那一盆。倪潇儒推说地方小养不了给谢绝了,这让黄萍觉得很无趣。
其实,倪潇儒说的也是实情,刚来小屋那阵子,他也曾连着买回些盆景花卉装点小屋,严文丽甚至还把她爸爸最喜欢的那几盆也倒腾过来,可是小屋终日难见阳光,透气又不好,可怜那些鲜活的花儿是越养越焉。后来,小屋里东西越来越多,已没个放处,因而只得作罢。
女孩子大多喜欢零食,黄萍自然也是,那只漂亮的坤包里每日总装着几样。偶尔还有她爸爸的同事去国外考察时带回的,虽是一些小零食,却也属稀罕之物。她显出很随意的样子抓给倪潇儒,那三个小徒弟自然没有这种待遇,只能装作没看见。倪潇儒十回里总有九回是要谢绝的。他没有吃零食的习惯,还觉得这样老吃女孩子的东西不好。再者,同事间的关系不可太过亲密,否则和睦的关系就不能持久。这和以前吴奶奶那里的情形不一样,老人家牙口不好,如放着不吃,弄到最后非扔掉不可,岂不浪费?倪潇儒的礼貌谢绝和不冷不热的神情,就象一个无法猜透的迷,让黄萍深陷在失望和惆怅之中。尽管“十扣柴扉九不开——大失所望。”但她并不因此绝望,因为她对倪潇儒仍好感尚存,幻想未泯。有时独处,她也曾发狠的想,这样子倒还不如断除妄想,趋向真我,一念不生,忧烦尽去,可眼睛一睁,那发狠的劲就没了,还是那先前的样儿。
一日,快迫近中午下班的时候,偌大一个中医科显得颇为冷清,只有闲聊的医生,没有就诊的病人。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美貌惊艳的漂亮姑娘,款款步入中医科,几个小徒弟就像傻一样的看着这位姑娘,那眼珠子犹如被拴住一般,转动不得。姑娘径直来到倪潇儒的几案旁,面带浅笑,轻声说道:“倪医师,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声音有如天籁之音那般地悦耳。
此时倪潇儒正在聚神看一本砖头样厚的医书,还边划线边摘抄着什么。那姑娘连唤了三声,他方才醒悟。释卷抬头,见是一位明眸皓齿,樱唇小鼻,颊带酒窝的姑娘,漂亮中透着一种别样的妖娆明艳。她的漂亮的脸庞正如瓦西列夫所说的那样“人的面孔是美的集中表现。”他一边招呼道:“哦,对不起,我真的没听见,你坐吧。”一边拿过那姑娘刚填写好的病历本看,单位是云裳纺织厂,也是特约就诊单位,姓名一栏填的是“林之韵”三个字,年龄二十五,和文丽还是同龄呢,他心里想道。倪潇儒一边切脉观象,一边问道:“哪里不舒服?”
林之韵还是浅笑着说:“这个…这个…我还真的描述不出来呢!”
倪潇儒接着又问:“那最近几日胃口好不好?”
林之韵笑一笑说道:“这个呀…那可是出奇的好,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吃。”说着又顾自笑起来,不过她说的倒是真话。
倪潇儒望闻问切了好一会,却难作一个明确的诊断,觉得她脉象心音都属正常,只是面色神情稍欠光泽,但应该没什么病。因而他迟疑了一会才说道:“没啥要紧的,也不用吃什么药,只要增加睡眠,静养两日就可以了。”
林之韵听后嫣然一笑说道:“我平时是很少来医院的,遇有感冒发烧什么的就在医务室配点药了事。听厂里人说,红会医院那位大学来的帅哥医生艺高人好,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眼见为实啊!”
倪潇儒看着对方也笑着说道:“应该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不过如此。”这才是真性情的话,是不是?”
林之韵听了不由得“咯咯”的笑出声来,过后说道:“不是不是,我是亲身体验一把后才说的,不愧是科班出生,脉把得那么准,洞察病症不过按脉观色而已。”
倪潇儒反倒被她说得点不好意思,说:“你这可是“巽与之言”啊!你说,我该高兴呢还是该汗颜?”
林之韵仍旧笑着说道:“我可没有一点奉承的意思!孔子说:“吾闻与人交者,推其长者,违其短者,故能久也。”你看,就连圣人都说,与人交往要称赞他的优点而违避其不足。其实,正如你所说的,我没什么病,只是连着几日失眠,被搞得心绪烦乱,不过想静养两日而已。”她看着倪潇儒,那双勾魂摄魄的杏眼亮得能照见人影。
倪潇儒显然是被她的得体和谈吐给吸引住了,同时也被那双杏眼照得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假托病情给假休养,医院里做这种人情事的绝非少数,有些医生做得也许太过出格,惹得对方单位的主管不得不上门查询问责。不过自王大林履职以后,这样的情形就少了许多,自己是从不做的,一直是依据病情给假休养。他踟蹰了半晌才说道:“你是不满意眼前的工作,想借此逃避?”
林之韵微笑着回答说:“你的推测有逻辑上的关联,然我是个特例,我不但满意目前的工作,而且还很喜欢。我在厂办做宣传工作,就是写文稿出简报这些事。你真以为我是来缠医生泡病假,目的不过是为了逃避工作的人?我真的需要几日的时间,因为我想用它来修改几篇小说稿。我想你一定会给予充分理解的,在此我先向你道一声谢谢!”这里,林之韵撒了一个和她容貌一样漂亮的美丽谎言。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要跟阿琴去一趟广东。
倪潇儒既惊讶又十分感兴趣地问道:“你在写小说?”
“干嘛这样惊讶,你是怀疑我在说妄语,难道我就不能和小说划上等号了?”林之韵粲然地笑着问道。
倪潇儒赶忙辩解说:“不是不是,我想若是真的,那我愿意破例成全。还有,能否将大作带来,让我有幸拜读?”
“那就谢谢啦!让我如愿以偿。如果你真有兴趣验证我说的话,那过几日我就把愚作拿来,同时还望能多多指教。”林之韵大大方方地说。
“这话不是在逼我钻地缝吗?你这是问道于盲,我哪里敢奢谈什么指教哟!因为在我所认识的人中还没人写过小说,不曾想到,如今写小说的人就坐在面前,心里未免好奇,因而油然就有那种一读为快的企望。”倪潇儒一边说,一边将病假条交给林之韵。自来医院后,这是他第一次自毁红线开了这人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