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的灵威相互抵抗产生了细小的音爆，像是被岁月模糊过的喜炮；四周炸开的灵力绚烂，比烟花更盛大斑斓；鸾凤和鸣，鼓瑟鼓琴。
袁茗卿挽着夏知微，踏过被火球炸出的土坑，踢走燃尽的符咒残骸，站在刚刚一朵未被波及的野花边。
“夏夏，我女朋友，原来叫夏知微，现在知微是字，姓夏名柔。”
夏知微紧张地拽住茗卿衣角，就算是梧哥……那还有别人，这样介绍太古怪……
微生梧却觉得身前这一幕很好，便停顿一两秒。
然后歪歪头，侧身避过二人，对正在对轰的两方示意停手，又撤掉灵力帷帽。
许渺令行禁止。微生桐不太安心，但也停了攻击，只是凤凰印仍然大开，随时戒备着。紫陌儿见楼主停手，也不敢再攻击，只扯着妹妹在身后。
袁茗卿学着梧哥歪歪头，手指向外打，碰到一个透明的罩子，随手解开。趴在夏夏头上笑：“放心了？”
夏知微看那个由一缕灵识构成的身影。还真是……让人安心的存在啊。
“小雀儿，这是要造反吗？”
微生梧语气并不很激烈，声线温润清朗，细听还存着些许温情一类的东西。
但众人都有些惊疑，谁是小雀儿？唯有赤怜儿委屈道：“我都留情了。”
确实，一位仙君（和一个金丹中期连手，连不连手作用其实可以忽略不记啦～），这么长时间都没拿下两个晚辈，这要是没放水……不、那就应该叫放海……
看见微生桐那小丫头，再看许渺也在，她哪里敢动手，还一上来就说她！
“哦？”微生梧似漫不经心地反问，偏偏语气平平，“倒是溁水错怪了【仙君】？”
这怎么敢呢？
敛去灵力，褪下帷帽，赤怜儿跪下行礼，恭谨极了，“小雀儿不敢伤陛下。”
垂着头，贝齿轻咬，“任是楼主凌绯羽，亦或奴宠赤怜儿，都是您……都是园主身边一只小雀儿，绝无二心，莫敢悖逆。”
嘶……袁茗卿早知道梧哥是个厉害人物，但同为仙君……
但梧哥似乎对谦卑到这份上的回答还不满意？
“雀鸟不识言语趣，那就学一学吧。”然后便瞥了眼，对紫陌儿笑笑，“小馍？你一向没有小莫听话啊。”
紫陌儿心头咯噔一下，她敢做妹妹的靠山，敢小小的得罪许遥之，但，她不敢……
闭了眼，再没有勇气睁开面对。这和手段无关，和做没做好视死如归的打算无关。
——那年她先被买走，与小粥分开……想带着妹妹，前路却渺茫，呵，何况也不是她能做主的。留下妹妹，也不过能熬多久之后，龟公再抬出一具遍布青紫衣不蔽体的尸首……
几次转手，她被人献给玉楼楼主。
那天碧空千里，是个极好的日子。她被打扮着、驱赶着、强压着，跪在正下棋的贵人脚边，仰着头抬着脸垂着眼。
其实不必如此，她本也不敢反抗。
紫牌明白楼主很珍惜能与园主独处的时光，却总有不长眼的人打断，趁着溁水君上在玉楼前来献殷勤。不长眼的殷勤人晓得，但更愿意搏一搏。
紫陌儿知道怜儿姐姐神情厌烦又不耐，不会留人。只有小馍不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或者和楼主说的一样，“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万一……等到有人可怜了呢？溁水不许管～”
好看得像发着光的仙人摇头轻笑，他一笑，披在后面的头发就垂到了小馍唇角，痒痒的。
仙人拨走了让人发痒的头发，小馍却觉得心也在痒。
“我看你面善，叫什么？”
“小馍。”不应该答出弃掷已久的姓，小馍却鬼使神差说了。“姓华。”
“哦？”仙人明显愣了，落好棋子，然后亲昵地问：“……几岁了？”
“十六。”正好的时候。可以按着个人的喜好再细细调教两年，当然，性儿急的主顾也适宜成全。
赤怜儿在仙人开口前拦话，“十六岁，正好的时候。”
小馍开心极了，她又被卖出去了。
“十六……是阴年生，正和修炼玉楼的功法，这小人儿我……很、喜、欢！溁哥可不许和我抢弟子～橙可儿，去安置好小馍……”
“行七，紫牌。小馍这名好听，”赤怜儿征询道：“不宜大改，就叫紫陌儿可好？”
小馍呐呐不敢言，带她来的人讪笑着一叠声恭维：“一切是紫姑娘的福气……”
紫陌儿不答话，微生梧也没什么不自在，却也没再说，真身不知道在做什么，一派云雾缥缈之景。
【微生梧：茗卿怎么打算？对于小粥。】
袁茗卿微愣，怎么打算……梧哥是在考教？那……
作为一个长辈，应该希望晚辈如何？仁善慈悲，亦或严守律例法不容情？
作为一个掌权者，应该希望属下如何？顾全大局，亦或当机立断不留后患？
作为一个容易被两边埋怨的人，应该希望一方如何？暂退一步，亦或针锋相对施展手腕？
作为……
袁茗卿开始陷入头脑风暴。
微生梧不确定小馍那边什么时候做下决定，到时等着茗卿决断，就会显得突兀，弄不好还容易给茗卿拉仇恨，于是问夏知微的想法。
【微生梧：知微怎么不说话？小孩儿也太老实了，问茗卿就只能茗卿答？】
袁茗卿不想夏知微回答，微生梧思虑的问题他也在防，万一答不好失分呢？万一以后出问题梧哥找夏夏麻烦呢？【按此间律法……】
这方案中规中矩。袁茗卿观察着梧哥的态度，应该不算错。
【嗯。】果然，梧哥答应得很快，【……我给她一个尽量贴合现代社会的法律来衡量的选择机会，剩下的因果我替她担。但如果她不领这个情……你不要怪我。】
袁茗卿：？
夏知微无语地拽他，要是按这里……最多也就是损失钱财，至于荆夫人本人，不会有大麻烦的。
不是啊……或者说不仅是啊，什么因果？袁茗卿不解，他是不是又和梧哥不在一个思路上了？还有，为什么要怪梧哥？
紫陌儿缓缓跪下，像初见时的姿态。
却恍然间发现，岁月无声，她竟被娇养的已不记得具体是怎么跪了。
双目无神，仔细看去全都是泪花。说的很艰难，像下一秒就要哭出声，又坚强地喊出，沙哑而清晰。“小馍，自知愚钝，不敢与莫主事相比。”
“小馍，蒙君上及楼主教诲，感激不尽！今……今生难报。一时贪心于仙门繁华，疏于姐妹间相互扶持劝诫，小粥今日所为，小馍无从辩解……”
“……怜请一死。”
微生梧微微皱着眉，竟是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你这样，我会有一种……欺负到你然后很抱歉很愧疚难安的感觉。”
紫陌儿立刻磕了头，几下见血，“君上容禀……小馍为奴多年，无姓。陌儿，行七紫牌，断不敢有一丝攀扯的意思。”
“停罢。小粥……你们姐妹能相认，是欠一点天机阁主的人情的。别的因果我来替你担几年，剩余的流程由你姐姐去跑，你先到……”
荆夫人不同于姐姐的拘束，她很自得。讲着条件，“我要活着，要所有人——”
“你已经死了。”溁水仙君不带感情的打断。“你想要永远活着？还是，想要永远活在人心里？哪怕人数不多。”
“仙……仙君？”
【微生梧：我来这儿很久了，对于量刑标准可能有些模糊。】
打过预防针，微生梧开口：“故意伤害，买卖人口从犯，故意杀人未遂，侵权，诈骗，大概就这些吧。到天机阁服役百年。”
紫陌儿欣喜若狂，拉着妹妹要谢恩。荆夫人却坦然问：“百年后呢？”
“你算计一大圈……我竟才反应过来，你本来想要我做什么？说出来让我看看我猜的对是不对？你是因为什么改了主意？”
荆夫人抹抹脸，露出个傻兮兮的笑，“姐姐好傻呢，被小粥骗，又被君上骗。小粥喜欢小馍～喜欢到恨不得吃掉！”
她对着微生桐咧开嘴，森森白牙像能嚼碎骨头。
“一口一口吃进肚子，姐姐才不会跑。”
一口一口吃进肚子，兄长才不会丢。
微生梧不悦眯眼，“桐桐。你没在想什么……其他东西，对吗？那就喘气！不要学鬼！人不呼吸会死！”
袁茗卿无话可说，这都能挑拨成功，夫人属实牛逼了。
“小粥，你那些话，留着去和他们说。只管告诉本座，同意——”
“我选二！”
“君上！小馍一时糊涂……”
“姐姐糊涂的是你啊！”
荆夫人一派天真神色，与端庄的面容却不大相符了，于是她主动脱离了身体。不一会儿，鬼力凝成一个和紫陌儿长相相近的女孩。
小小的一团，白嫩嫩的脸，大大的眼睛，看着不会超过十岁。
“你……”紫陌儿的眼泪这下子终于决堤。
她不是傻子，能活下来，能被卖出，能找回来，紫陌儿不是傻子。
她知道妹妹总有意无意地强调“馍”，是为了让她歉疚，让她更下力气，让她拼命去保护妹妹……明知道，是利用，紫陌儿还是无法拒绝。
几个月前听说妹妹把疯掉的丈夫赶出门，紫陌儿不赞同，但站在妹妹身后。
几个时辰前妹妹告诉了犯下的脏事儿，紫陌儿来不及惊疑痛心，先得……至少把人捞出来。
直到几柱香前，听说……妹妹是，鬼。紫陌儿才终于有些怨恨，为什么不告诉姐姐呢？难道姐姐就只配一次又一次事到临头才被动的知道吗！
可……泪花让紫陌儿看不清妹妹了。怎么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