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着头慢慢想着,蒋氏那天说的对,府里护卫多,一般的小贼轻易进不来,所以那日掳走她的,大概率是府里的人。
可是,平日里她一贯懒散,更懒得出门交际。下人私底下的讥讽为难她权作不知道,在陆府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自然,也没结过什么怨。但看自己不顺眼的也不是没有,比如恨不得自己从此不回陆府的陆筠。
当时虽有猜测,但没有证据,如今看来,她猜的或许也没错。
陆府每个院里每月分派的香都是固定的,据她所知,蒋氏不喜用香,这种上好的沉香,在这府里,她也只见陆筠和陆笙在用。
陆铭臣身上的味道浅淡,不会是被香熏过的,反倒可能是在别处沾染上了一些。能扛起她并轻易带出去的,必然是一个壮年男子,如此说,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陆铭臣为什么这么做,陆凝想,只可能是他那个宝贝妹妹的央求。
陆凝坐在那儿想了许久,想到天色渐渐西沉,青萝进来兴高采烈地说“小姐,铭缮小少爷来了”
陆凝思绪被打断,听到这话,起身伸展了一下坐的僵硬的身体,道:“小铭缮来啦,走,出去看看”
铭缮小小的个子,脸上胖嘟嘟的,很受青萝和金嬷嬷的喜爱。他兴冲冲地拿着一个扎好的风筝对陆凝说:“三姐姐,金嬷嬷帮我扎好了一个风筝,我们一起去放吧”
陆凝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当然可以,不过嘛”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我带你去放风筝,可有一个要求”
铭缮扬起小脸:“什么要求?”
陆凝嘿嘿一笑:“我今天带你去放,回来这风筝可就归我了”
铭缮小脸一皱,很为难的样子:“可是,可是这是金嬷嬷才给我扎好的,我都还没放几次呢”
陆凝拿起风筝看了看:“这简单,往后你想放风筝,可以来我这。虽然风筝在我这,但是三姐姐很大方的,可以借给你放”
铭缮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想到还是可以放,也就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一行人来了花园,陆凝逆风将风筝放起来,才将引绳交到铭缮的手里,风筝越来越高,直到日落西山,铭缮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绳子回去,临走还和陆凝约好了明日再来。
铭缮劲头很足,接下来的几天,每日用过了午膳跟二夫人说了一声就跑来落雪院,缠着陆凝陪他去放风筝。陆凝左右闲着无事,就陪他去了。
只不过每次都是铭缮牵着绳子到处跑,陆凝就坐在亭子里看。
有时跑累了,铭缮坐在她边上,好奇地问:“三姐姐,为什么每次你能放起来,我却放不起来啊”
陆凝捏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动作随性,说“因为你没抓住时机啊”
铭缮不解“什么时机?”
陆凝将那花生咽下,一本正经地讲“这放风筝啊,观察风是很关键的,你首先要观察风朝哪里吹。这就好比你拿着一杆红缨枪,首先你得找准目标,拔枪的时候不能丢失已经瞄准的对象,否则就一事无成了。”
“你放风筝,自然也得趁风起时逆风而上”
铭缮似懂非懂:“那下一次,我也要学会看风”
陆凝笑了笑,心想,一只精美的风筝总会等来风起的时候,同样的,一支尖锐锋利的枪,也从不会丢失它的战场。
日子平淡如流水,风筝一日日放着,偶尔碰上陆筠过来抢地盘,能铭缮靠着自己撒泼打滚的功夫也硬生生地将人气走了,对于此,陆凝却还蛮开心的。
但一个凉爽的午后却突然惊起了一滩波澜,陆府花园的荷花池里翻起的一阵水花,打翻了这个秋日的寂静。
事无定法,人无长宁,谁也没有料到,寻常看起来结实的不行的栏杆,某一日会突然松断,而那地方,恰恰是陆筠时常半倚着向湖里撒鱼食的地方。
初秋的湖水带着一丝寒凉,陆凝躺在木椅上眯着眼闭目养神时,青萝小跑进来传来了明芳院的消息,陆凝没有睁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听说陆筠掉进去的时候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才有家丁下去捞上来,高烧了好几日,药材一罐一罐地端进明芳院,人差点没救回来,后来治了小半个月才有好装,还听说她当日近旁的几个侍女通通被打发卖给了人牙子。
陆凝将这些当作笑话将给秦棋听时,她们正坐在半日闲的茶楼里。
秦棋说别看这地方人员杂乱,但堂上说书的却很有几把刷子,任是天南海北,五湖四海,他都能讲上几句,那眉飞色舞的样子,着实吸引了不少客人。
半日闲年久规模渐大,顾客也多,因此才成了秦棋时常光顾的地方,她着一男装坐在里面叫上一壶茶,听上半个时辰也没人发觉。
但这地方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旁边的青楼,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时常从窗台探出头来,浓烈的脂粉味从里面一路飘到路上,有时也飘到茶楼客人的鼻子里,让男子望而生“醉”,让女子见而生怨。
这一日,秦棋和陆凝俩人穿了男装坐在半日闲的一处角落里,听着台子上那白胡子老头续讲一段奇绝的故事,陆凝往日故事看的不少,不觉得哪里奇,秦棋倒是听的入迷。
她磕着瓜子,悠哉的:“这几日你听说没,许大人和唐大人家的女儿在西街望江楼和太子来往的十分密切,又是流言满天飞”
陆凝也抓了一把磕起来“知道啊。还听说,我从容妃娘娘的心头好,一眨眼就成了脚下泥了”
秦棋笑起来。
陆凝磕着瓜子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秦棋忙说:“不是我,我听说的时候已经有人这么说了,而且煞有介事,唐大人和许大人的女儿心悦太子,这其实不算秘密,只是没人说而已。不知道怎么传扬开了”
陆凝道:“这也算是一种澄清了”
秦棋侧脸看她“可是,这话也不好听吧”
陆凝:“总比跟太子扯上关系的好”
为此事,陆筠和蒋氏前几日总有意无意给她使些绊子,好像自己夺了她们东西似地,这几日倒是清静些了。
半日闲堂门大开,隔壁醉香楼袒胸露乳的女子从楼上的窗沿上往下扔了帕子,掉在过路的客人身上,一个小伙儿就晃悠悠地进去了。
陆凝支着头瞧着,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无非是寻个乐子。贪欢了一夜的人萎靡地从里面走出来,似是意犹未尽;在门外徘徊再三的人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听着媚骨的招引声一步踏了进去。
在这人声嚷嚷中,陆凝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她拉了拉秦棋,问道“你看,那人是不是杜家二叔?”
秦棋瞪着眼睛看了看,重重点了点头“就是他!”
陆凝心里鄙夷,道“没想到这杜家二叔还是个寻花问柳的”
两人分心听着书,一面又聊着天,秦棋道:“不知道芳惠知不知道他家二叔这德性”
不一会儿,台上说到了精彩处,只听白胡子老头说“天上一声惊雷”就听见外面“咚”的一道声响传来,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地上,倒给两人吓一激灵。
门外围了一群人,人声鼎沸,她们站在门里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看门里的热闹不如门外的好瞧,她们俩果断地出去了。
出去一看才知道,刚才那一声重响竟是从楼上摔下来一女子,那女子穿着轻薄的纱衣,面部朝下抵着,腿上看得见青青紫紫,陈年旧伤加上新的划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没有人敢动她,生怕沾染上这晦气。
秦棋大着胆子将人翻过来,探了探鼻息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死人,这姑娘大约只是昏了过去。
陆凝端详了一阵,却觉得有些眼熟,半晌,她低声对秦棋道“这是不是那日我们在街上碰上的那个女孩?”
秦棋又仔细看了看“好像是”
老鸨扭捏着从醉香楼门里出来,低头撇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女人,冲着秦棋她们露出一抹风情的笑,“让公子费心了,奴家这就将人带回去”
带回去怎么处置?随便扔在柴房?或是随处无人关照的角落?
陆凝问了一嘴:“她这样子,得去看大夫吧”
老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大夫?您怕不是在说笑吧,她赚的银子可还抵不上医药费呢”
又低声怒骂着,这死丫头自从来了楼里,接了无数欢客,但每次都是这么惊心动魄,今天这一出已经是第几次来着?数不清了。不过比着此前将人惹怒,这次只是自己摔下来,已是好了很多。看她这样子,身体大概是要摔坏了的,抬回去也是扔进柴房等死。
说着,就要指挥着小厮将人抬进去。
陆凝听她这样说,到底有些不忍,便问“与其你抬回去等着她死,不如折个价卖与我如何?”
秦棋扯了扯她,小声说“你疯了不成,你买了她回去怎么跟家里交代”
陆凝道“放心吧,我不把她带回去,就看个大夫也行,总不能真让人这么死了”
秦棋说她“你可真是活菩萨!自己都顾不好呢”
陆凝无奈笑了笑,但话已经说出去,也不好再反悔。
老鸨一张涂满脂粉的脸登时笑了起来“唉,我们这里的姑娘不就是这样?说难听点就是看一张皮相,这丫头虽然看起来不经事,但皮相总还是不错,小姐若是觉得她中用,奴家也不是不能割爱”
她比了个数字。
陆凝反倒沉默了下来,得,这下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她没这么多钱。
看出陆凝的窘迫,老鸨撇着嘴道“还当是个富家大善人呢,没想到是个充胖子的。行了,既然买不起,也别愣着了,把人抬回去吧”
陆凝听的脸一红,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