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燕王府。
赵简盯着手上那份来信,看了半天。
一旁一个西凉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声音粗哑说:“这次也算他小子命大,运气实在好得过分。”
“运气好,”赵简笑笑:“他可不仅仅是运气好。”
“旁的不说,这次没杀得了大的,不如先动小的。”
“不急。”赵简气定神闲地继续说。
“不急?那你急什么,老皇帝还能活多久,你要等他们一个个都登基了再动手?你别忘了你母亲……”
那男人给赵简的目光威慑住,没敢再开口。
“我自然不会忘了我母亲,舅舅。”那黄色的眸子盯着男人,男人立刻收了声,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赵简那脸生得极美,仿佛一只美丽的毒蛇,在此刻那么有威慑力。
“听闻穆家有个小子跑到西凉去,到现在没什么消息,这事是要紧的,别再办砸了,先把他给做掉。”
那夜回去赵闻朝去了主营,却让顾一弘先回去。
“我晚上去你那个和你说。”赵闻朝这样说:“我去会会主营那些人,有你在,反倒不大方便。”
顾一弘从主营门口回去,走路上恰好看到了褚夏。
褚夏有些吃惊,走过来打了个招呼:“今晚的会议取消了,你知道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顾一弘盯着他过来,在目光接触前撇过了眼:“好像是,主营那边有些闹腾。”
“昨天你不是在主营了吗?是昨夜的事情吗?”
褚夏的话让顾一弘一愣,忽然他又意识到一点什么,确实,昨夜也只有主营里的人知晓昨晚二皇子已到达营地,就算消息过了一天,不是心腹的世家子弟们也不会知道。
“我也不太清楚,看明天有没有消息吧。”
接着顾一弘快步往自己的营帐走过去。留下褚夏仍然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赵闻朝是到宵禁后才到的顾一弘的营帐里,平日里这个时候顾一弘已经睡下了,如今他在亵衣外披了件外袍,坐在桌边,靠着一盏茶撑着精神。
赵闻朝进来时帘子被掀起带着风,冷得他一哆嗦。
“你怎么就穿这么点?”赵闻朝连忙把自己的外袍扯下来,也盖到顾一弘身上。
“不打紧,我有些事情,刚刚想明白。”
“那你先说,”赵闻朝冲旁边青鸟招招手:“劳驾帮我拿点纸笔过来。”
顾一弘把刚才所想和赵闻朝说了一遍,“如果谋划的是中层的将领,他们不能在一天之内接触到最核心的信息,但他们也有能力行刺,那么也有可能会对你不利。”
“你说的也有道理,”赵闻朝盯着托着腮在纸上勾画着的顾一弘,他刚洗完澡,头发也只是刚刚揉干,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之前还有些事来不及说,前一段时间,父皇把北望亭全权托付给了我。”
顾一弘偏过头听着。
“北疆这边的事我大概都了解一点,新年前后,机缘巧合间,有一个侍卫告诉我大皇子一直有一只在京城内外相互沟通的鹰隼,他巡逻时见过一两次。当时我听着有点疑心,但我和赵简接触不多,平日里也很少交谈。”
“年后其实这事就有些忘了,打听了下他那只鹰好像养在京外一个固定的鸟舍里,偶尔会到京郊。正月后其实我有一段时间住在京郊,那时你给我写过一封信,派的是青鸢鸟送的,自景州最后一个驿站直抵京城。收到信的时候我发现那只鸟身上有伤,而且应该是和猛禽打斗留下的,我才想起赵简那只鹰。”
“你查到那只鹰其实和青鸢自陇州就是同路,所以会有打斗痕迹。”顾一弘猜测。
“聪明,”赵闻朝笑了笑,“但还不止,北望亭的权限其实很大,戍北城其实几个大的信馆都有碟子在里面,我让他们留意差不多的鹰隼,把一整条线都挖出来了。是十四部直抵京城。”
“赵简和十四部有联系?”顾一弘皱着眉:“这也太惊人了,陛下知道了怎么说?”
“陛下震怒,他疑心三大营遇袭之事也和赵简脱不了关系,目前我还没动赵简那条信道,怕打草惊蛇。所以我的仪仗遭袭之事也应该和他脱不了关系。”
“如果他在北疆对你下手不成,那三殿下不也危险了?”
“京城会好一些,他还不敢胆大妄为,他在京城没什么势力,不动他也是为了挖出西凉这边的头,我刚也寄信也嘱托云昌多加小心了。”
说到这,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对顾一弘来讲,这个消息似乎过于让人震惊,需要消化一段时间。而赵闻朝却点了点顾一弘先前写的几个名字。
“你觉得,这几个人是最有可能对我行刺的吗?”
“之前是,”顾一弘看着赵闻朝在纸上落笔:“听你刚才说的,我倒觉得是赵简另有安排。”
“也不见得,如果是这几个傻子被赵简用了当箭使。”赵闻朝看向顾一弘,两人眸子一对。
“我想查查今天行刺之人,方才我在主营里也是和你父亲这么说的。”
待两人一顿分析后其实已经午夜,赵闻朝借着宵禁的理由向顾一弘讨要了个留宿。
其实炕还蛮大,顾一弘本来坚持要打地铺,给赵闻朝拦住了。
“你一个伤员你和我争什么?”
接着就被掐着脖子拎到炕上了。顾一弘扒着被子看赵闻朝把地铺铺好,躺上,又转头看着他说:“熄灯睡觉了。”
“哦。”顾一弘半跪着身子,把床头最后一盏灯的烛火掐灭。
或许是刚刚那杯浓茶作祟,又或者是今晚的事情太过曲折,顾一弘在炕上硬躺着,居然挨了半个时辰都没睡着。
当他实在受不了翻了个身,却看见赵闻朝自地上坐了起来。
“明然。”
“嗯。”
“睡不着?”
顾一弘自暴自弃地卷了下被子:“嗯。”
“那聊聊?”
“你坐上来吧,地上太冷了。”
这个准许给了赵闻朝一个很大的权限,表示顾一弘准许他进入他的安全范围中。
或许是因为异地逢故交,明然在北疆对他的戒备明显放下不少。
上一次见到顾一弘不设防的说话是什么时候了,是还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时候,还是一笼小笼包就能哄好的时候。
炕上果然是暖和一些,赵闻朝挪了被子上来,挨在顾一弘旁边。
顾一弘抱着膝坐着,半响说道:“你说,赵简这么多年若是一直计算着储君之位,他的目的是什么?”
赵闻朝一愣,说实话,这个问题他根本没有去想过。虽然赵简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这么多年他们间的联系真是不如他和顾一弘,甚至不如顾一弘和赵云昌。
“是报复吗?”顾一弘支着腮:“为了他母亲?还是什么部族的荣耀?”
“说实话,我和他的交流都少的可怜,更别提推心置腹知道他怎么想了。”
“不是说,知己知彼?”
赵闻朝沉思一会儿,说:“你说得对,我去一封信到北望亭让他们仔细去查。”
四下没有点任何烛火,触目一扫具俱是黑暗,但当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也可将将视物。
赵闻朝感觉旁边人往上拱了下被子,一转头,就看见顾一弘的一双眸子。
他猛然觉着这场景熟悉,还没等想起来,就听见顾一弘说到:“这样好像小时候。”
这句话说得很轻,尾音都往上扬,显得有些飘,赵闻朝猜他到底是困了。
也就因为这句,赵闻朝突然想起来为什么熟悉了。那是差不多顾一弘五岁多,他们第一次见面没过多久,郡主带着自家两个孩子进宫。
顾一弘年岁小,那次是第一次进宫拜会。郡主本是宫中长大的,那日朝阳公主,也就是先皇二公主,恰好在宫中,两人在皇后处聊的晚了些,宫中便留人住一宿。
原本是给顾一弘安排了客卧,但小孩子贪玩,那日和赵闻朝与赵云昌玩得晚了,恰逢夏季阵雨来得又急又快,出去势必要淋成落汤鸡,赵闻朝是哥哥,比赵云昌拿得定主意,做主留顾一弘在他寝宫住一宿。
那是盛夏,天黑又雷暴,顾一弘没睡着。不仅是没睡着,顾不得娇矜和脸皮,怕得往赵闻朝那里钻。
赵闻朝打小没怎么哄过几个弟弟,觉得是惯着他们了。到顾一弘这不知怎么生出的爱怜之心,隔着被子拍了半宿,才把人哄睡着了。
现在想来,归其原因,大概是顾一弘比三弟四弟长得好看,性格又乖,讨人喜爱。这理由可不是空穴来风,赵闻朝自己觉得,三弟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小时候瞒着郡主常给顾一弘塞些零嘴,对与顾一弘同岁的四弟却从来爱搭不理的。
赵闻朝想到那日,他猜顾一弘应该也想到了。垂眸正打算调笑一下,却发现人已经歪在自己的被子上合了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这一幕出奇的相似,他难得感觉到有些窝心。
也正是因为凑得足够近,他可以看清随着鼻息微微颤动的睫毛,他端详一会,发觉顾一弘睡得并不安稳,怕他第二天脖子酸痛,他小心翼翼又挪过去点被子,为了让顾一弘枕得更舒服一点。
做完这一切后,他终于睡正了身子,却发现鼻尖一直缭绕着顾一弘身上的味道,像是头发沾染的皂角味,合上眼睛也如影随形,反而心跳声越发明显,像是在计时打节拍一样。
赵闻朝轻轻叹了口气,别的不说,今晚怕是不会那么轻易睡着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