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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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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压电线如同城市脉络,在蔚蓝的天幕下横纵交错。

出地铁后,尹煜柃将薄围巾取下拿在手中,远处遥遥走来个醉酒大叔,嘴里还在高声呵斥些人和事。

走下三级台阶,绕开路边随意停放的几辆电瓶车的同时,尹煜柃压下视线与行人匆匆避开。

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她这才缓缓放松紧绷的手,在掌心留下了几个指甲印。

城南几乎都是些老房,前几年陆陆续续修缮过,墙面涂成砖红色与白色相间的,屋顶铺层红瓦,这几乎成了这片城区的标志。

穿过六层老式居民楼,有种过万重山后眼前一亮的感觉,各色各样的斑驳牌匾悬挂店铺之上,多是些火辣的菜馆。

潮醇是蒋今澈家人开的酒吧,便位于城南这条老街上。不过今日她的目的地并不是那儿。

两扇玻璃拉门上用红色贴纸粘着五个大字——阿康烧烤店。

靠拉门的角落处摆着一张方桌,老木桌表面有许多磕磕碰碰的凹凸痕迹,那都是她和好友们在这约夜宵说脏字、抽烟喝酒、闯祸后逃跑的记录,那里此时也正坐着人。

透过通透的玻璃门,蒋今澈背对着她仰头靠在塑料椅上,肩膀很宽,两条腿懒懒散散地轻敞着。

但他和“半吊子”这个词完全不搭界,双目微阖,眼皮下方布层淡淡的青灰,甚至可以用颓废来形容。

尹煜柃没想打扰他,将椅子轻轻拉了拉,挪至舒适的位置,坐下后将包放至身旁。

即便再小心,塑料椅腿与劣质地板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摩擦,制造出刺耳的声响。

蒋今澈瞬间提起精神,坐直身子,本能反应的伸手要去够些什么。

尹煜柃循着他的目光终点,将玻璃水杯朝他面前推了推。

蒋今澈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渴,打招呼似的唤她一声:“阿菁。”

“阿”字缀首,加上心上人的名字,听起来有种婴儿牙牙学语的感觉,蒋今澈的嗓音有些哑,大概是疲惫的关系,使这简短的二字更显得亲昵柔情。

怕耽误到时间,尹煜柃忙窸窸窣窣地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推至将他面前:“这里有十万元,你都拿去给雯雯治病。你不要有负担,我跟郑梁唐歆悦和李奕明他们都商量过了,你拿十万,剩下来的五万他们分。”

蒋今澈扫过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悠悠同她对上视线:“那你的呢?”

他并不近视,这双眼却像是高度近视摘下眼镜后的那般无神,嘴唇上方也冒出了胡茬,分明才几月没见,眨眼间竟变得如此沧桑。

尹煜柃想要去握他的手。

伸至半途,灯光照射下来的光线折射在某件物品上,恍得她眼睛一眨,像是种警告,叫她不着痕迹地退回:“在沈家我不会缺钱的,雯雯的病不能再拖了,你先把欠的医疗费补上。”

蒋今澈看了眼店外,长睫正正好好遮住晦暗的神情,“不留点,你能确保叔叔阿姨不会再去找你麻烦吗?”

桌上两杯早已冷却的热水,玻璃杯边缘挂着几滴水珠,映出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家并不富裕,父母一个酗酒家暴,一个懦弱无能,夫妻两始终觉得读书不如赚钱,便不让她学习,叫她不顾死活地打工,动则伸手向她要钱,还是他的父母将她收留在潮醇吃喝睡。

“欸,这是阿菁?穿那么漂亮都认不出来了!”老板端着烧烤盘出来,“等等啊,我去给你拿酒过来!你最爱的青岛!”

尹煜柃徐徐抬眸,越过蒋今澈,落在他身后的时钟,抿唇微笑着推脱道:“不用了李叔叔,我马上就走,下回来再喝。”

“你跟阿澈好久没见了吧,喝点不碍事!好好叙叙旧!这顿饭叔叔请了!”

几瓶啤酒“叮铃桄榔”地落在眼前,尹煜柃轻轻伸过,拿桌角“噗呲”一声撬开瓶盖,冒出白色的泡沫。

她很怕给别人造成负担,很多时候,别人给予她的一些物质的东西,她可能仅会开心几秒或者几分钟,而后就会陷入“回礼”的反复性思考里。

蒋今澈与他的家人,在她最难熬的几年里,为她带去些光亮,如今他的妹妹蒋雯病得愈发严重,她自然无法坐视不管。

沈志宗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承诺为奚荣贵和汤梅找到好住处,每月打钱,不愁吃喝。除此之外,她同他只是名义上结了婚,没有婚礼、没有仪式、没有领证、没有见证人,只有手指上一枚钻戒,单纯是做戏给远在半山老宅的老爷子看。

这些都是写在合约里的,她需要做到保密。如果违约,不仅无法拿到钱,反而还要赔偿一大笔,她终究是得罪不起的。

打火机滚轮的声响叫她回了神,蒋今澈将烟点燃,不紧不慢地吐了吐,安静凝视着对面的女人。

她比上回见时更漂亮了,这种漂亮建立在附加的点缀,浅蓝色针织毛衣内搭配一件深褐色吊带,虽认不得牌子,却依稀能凭着质地判断出定是某种名牌产品。

猩红的火光忽闪忽闪,远处人声模糊,空气流动的节奏都好像被刻意放缓。

突然响起道电话铃声,尹煜柃视线朝手机屏幕上一扫,发现是个座机号码——从沈宅打来的。

此次出门她并未告知任何人,尹煜柃忙将银行卡往蒋今澈手里塞:“阿澈,我只想我们都能生活得更好些。之前一直都是你们在帮我,所以现在我也想出份力,你不收,我心里也总过不去这道坎。”

蒋今澈将烟叼在唇间,捏着银行卡随意转了好几下,侧身收到口袋里时眯了眯眼,有很多话压在心里,又觉现在的自己没资格,最终只问一句:“他对你好吗?”

瓶口的泡沫吐得差不多了,尹煜柃拿着酒瓶说:“沈志宗对我挺好的。相信我,不用多久一切就会结束,很快我便能离开那里了,到时候我去找你。”

合约对她来说不过是纸上的束缚,轻易便能找到无数缝隙,让自己从中滑脱而出,不留一丝痕迹。

比起照顾沈逾晟直到成年,等沈志宗死倒是更有盼头。他的心脏具体有什么病暂且不知,但总是未知的风险,先前她隔壁有家人,丈夫前一天还好好的,次日早晨却已喊不起来,没了心跳。

如果沈志宗有所意外,便没人知道合约的存在,她就能提早悄无声息离开。

她从不否认自己的贪婪与自私,底层出生的人,在这个狗咬狗的世界里,只能不择手段地去赚钱。

“腰间的纹身前两天我又偷偷重新去纹了,城北那家店技术不太行,感觉比以往都痛。不过痛点也好,越痛就越无法忘记你。”

因为纹身纹的不是花纹,而是一串英文字母拼凑起来的名字——Jiang Jinchul.

尹煜柃拿起身旁的包,仰头将酒一口喝下。

空酒瓶在桌上摇摇晃晃好几秒,最后歪七扭八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地碎开。

蒋今澈还未来得及开口同她道别,她便火急火燎离开了。

留给他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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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跟鞋穿着不太习惯,加之回来得匆忙,后脚跟隐隐有些发痛,四处阻碍着走路。

尹煜柃弯下腰看了眼,小幅度蠕动了下,除去水泡,发现高跟鞋原本白净的颜色还沾上了些泥点。

尹煜柃平静下呼吸,朝里输密码。

跨入大铁门,季姨放下修剪花枝的剪刀,毕恭毕敬弯腰:“夫人,您回来了。”

城南城北来回奔波十分疲惫,加之蒋今澈的原因,让她心绪复杂,只格外轻地“嗯”了声,顺带的,试探性地往里探了眼。

季姨猜出她想问什么,解释说:“先生在书房里工作。”

沈志宗先前同她说过,她和他只是合约上的夫妻,没有感情,她做什么是她的自由,只要不给沈氏添辱,把沈逾晟照顾好了,他都不会管她。

毕竟她现在是沈家夫人,外出见个男人多少有影响,原以为沈志宗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还真不管她的私生活,反倒是沈逾晟在宅邸门口等她。

看了眼时间,他大概已经放学到家好一阵了。

“怎么不回屋里写作业呀,爸爸要是知道了又要教育你了。”顿了下,尹煜柃半吊子地朝他一弯腰,“莫非……小晟是想我了?”

一双媚长的眸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好像任何心思都能被看穿。

沈逾晟悄悄背着手,尹煜柃狐疑地往他身后探头,他就立马狡黠地一扭身,把巧克力藏在身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轻声,看着她一字一字说:“头发乱了。”

尹煜柃没什么好奇心,领着他往家里走,至落地镜前照了照,拿把梳子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要帮我梳吗?”

沈逾晟点点头。

宅邸内依旧是那股古朴的香薰气味,丝绒皮墨绿色沙发上摆放一排砖红色、抹茶绿色和米棕色抱枕,取来中间那个花团锦簇花色纹理堆砌的抱在怀里,尹煜柃斜坐着,将背留给他。

虽说情人节还有好几个月,今日学校也不知是谁提起的第一嘴,说去年情人节爸爸给妈妈送了几百块钱的花,去哪家高档餐厅吃了饭……然后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攀比了起来。

也是那时,他想出该怎么“报答”她了。

梳头之前,沈逾晟终于把手伸到前面来,望着一板白巧克力,尹煜柃有些摸不着头脑,维持在接还是不接的思考里。

觉得是自己表达得不够明确,于是沈逾晟又往她面前伸了伸,强调道:“送给你的。”

不管她接不接受,反正是硬塞到她怀里了。

沈逾晟站在地板上,个子不高,勉勉强强够她此时的高度,拿梳子为她顺着发丝。

这巧克力包装目之所及全是些英文,尹煜柃左右打量着,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真是送我的?”

上回她帮了他一回,他也该知恩图报。沈逾晟不知道她有什么难以相信的,“嗯”了声。

这什么节都还没到呢,尹煜柃随手将巧克力往茶几上一放,也只能作出这一个解释:“今年情人节没过上,所以……小晟是替爸爸补送给我的吗?”

阵阵气息弥漫,梳理之间朝他扑散开来的,除去洗发水的淡香与香水的冷调气味,还有醉人的酒味。

沈逾晟什么都没答,心中却在悄悄埋怨她,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来,分明是他的心意,居然能白白叫别人抢了功劳。

又想起她今日悄无声息鬼鬼祟祟的离开,沈逾晟问道:“刚才我给你打电话了,你却不接,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短短一句话,随风遁入耳中,尹煜柃微怔:“……没有心情不好,是去见人。”

默了瞬,孩童音自身后传来:“很重要的人吗?”

抱枕被她不自觉地轻掐着,微微变形。

尹煜柃小声呢喃道:“是对我来说,跟家人一样重要的人。见到他,我很高兴,所以就喝了一点点酒。”

树影轻晃,思绪再度回到城南,眼皮不吉利地一跳,尹煜柃陡然联想到某种不详猜测,把抱枕往前一丢,翻了几个跟头,最后落在地毯上。

沈逾晟盯着抱枕发呆,下秒她竟回过头,两道目光撞在一起。

“小晟。”一字一顿,坚定却不失温软,声音如被凛风刮过的溪流,叮叮咚咚,将他的名字以极其亲昵的形式喊出来,格外动听。

心中仿佛也被那流水点了滴,咕咚一记,沈逾晟吞咽了一下。

尹煜柃将他掰正,上上下下打量着确认他的健全,略微急促地问:“我不在的时候,是爸爸又教训你了吗,有没有打你,伤到哪里了吗?”

沈逾晟拿着木梳定在原位,见她关心自己的模样,他有些贪念,想“嗯”一声,却又不想对她撒谎。

左右纠结里他只悄咪咪地说:“你能不能等下回屋就跟爸爸闹离婚呀?”

尹煜柃动作一顿:“嗯?为什么?”

眼前这小孩的声音又轻了一个度:“……这样他就没空找我的事了。”

“我可不做乐于助人的事儿,那下次他找我茬的时候你怎么帮我?”

她也就随口一提,哪知他却当真了,沈逾晟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那我就去偷偷刮他的车!”

忽的,尹煜柃笑出了声。

沈逾晟有些心虚地咽咽口水,只见她三根手指举至太阳穴边,分外认真地发誓说:“我跟逾晟承诺,下次不会不声不响就走了,要走也会提前告诉我们小晟,不让小晟被欺负。”

心中雀跃,沈逾晟突然记起手中还拿着木梳,露出酒窝,笑意盎然地看着她:“帮你梳头。”

尹煜柃温柔点头。

再次背过身,笑意如水中涟漪缓缓消散,有些疲倦地合眼。

沈逾晟望着她的背影,只是在想象着,此时此刻她的正面会是什么神情,什么情绪。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

幸福的?快乐的?或是放松的?

可他实在无法想象出来。

于是他便想着,他也要成为她心中重要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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