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霁小时候是和外婆一起生活,外婆手特别巧,哪怕是一张废纸也能在手里玩出花来。
记得最清楚的是上小学一年级。学校美术课布置了一个任务,每个小朋友回家后要做一件手工艺品,表现好的有小红花。六岁的年纪红领巾没戴都是天大的事情。
奖励一向争抢得很凶猛,可大家每天忙着玩耍,这种天赋貌似还没有点亮。
别的小朋友愁眉苦脸,只有她牵着外婆的手蹦蹦跳跳的,路边的云雀都没她高兴。那次明霁做的灯笼在学校展览墙上挂了整整一个星期,为此她享受了很长时间同伴们的羡慕。
外婆特别喜欢种花和种菜,每次出去除草,明霁会戴上外婆特制的帽子蹲在苗圃外拿树枝画画,用狗尾巴编织小兔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外婆大大又粗糙温暖的手覆盖在她小小的手上,眨眼的瞬间一堆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围在周围,那是祖孙俩最快乐的时光。
明霁一编下来便没完没了。
戒指、花环、爱心,九尾狐也会编,可惜没有摘太多。
种子掉了一地,地板铺满黄色颗粒状籽籽,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徐清砚眉头皱了皱:“你当我这里是地摊?”
明霁回答:“天地可鉴,绝对没有。我是在表达我最热切的关心和最诚挚的歉意。”
徐清砚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明霁站在原地不动。
“是脑子热坏了路都不会走了吗?”徐清砚回头:“厨房里有绿豆汤自己喝完了走,别来打扰我。”
“砰”一声,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
明霁盯着正在咕噜响的电锅发呆。
小腿处的濡湿感和痒意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是一只通体白色的小狗,正歪着头,吐着粉嫩的舌头好奇地看着她。
深黑色杏仁形眼睛闪闪发光,毛发光亮柔顺,像一团毛茸茸的棉花糖。
明霁轻轻地惊呼一声:“耶耶!”
刚才怎么没看见它呢?
小狗很可爱,异常乖巧,主动凑过去蹭明霁的手,笑起来眼睛变成天上悬挂的弯月。
明霁对可爱的事物没有任何阻挡力,当即抱起萨摩耶狠狠亲了一大口。
香香软软的,是可口的小蛋糕。
明霁小时候也养过一条通体白色的狗,叫“豆豆”,遭人遗弃。明霁恳求了很长时间才征得父母的同意,不过最后还是被卖掉了。
五六岁,亲眼看见自己养了很长时间的小狗脖子上卡着骇人的补狗钳。两个壮汉一前一后扭把它送到车厢用绳子拴起来。村子里的人都在围观,看热闹的,说笑的,路过的,谈论的核心无一不是:
“你说这狗长得那么壮能卖多少钱?”
明霁从巷子口追出来,愣愣地看着车绝尘而去却无能为力。
尽管对豆豆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但仍旧忘不了它躺在笼子中的眼神。
是绝望,是哀求,在最后一刻希望自己的小主人可以救救它。
可大人的决定又如何忤逆?
只换来父母一句:“卖了钱不就能给你买好吃的了吗?”
长大以后再想养狗,明霁总会想起五六岁的那个下午,很害怕这些小生命跟着自己没有很好的生活,生病亦或者沦为人们口中的金钱和吃食。
明霁捏了捏萨摩耶肉嘟嘟的脸颊,在溺爱中放下它关掉要溢出来的绿豆汤。
徐清砚的房子外表看起来气派,内里和他这个人是一样的风格。
冷清丝毫没有人情味,很空旷。
偌大的房子除却必须的生活用品,几乎看不到其它东西。
目前来看,这个电饭锅是现拆的,上面的牌子都没取下来。
明霁不敢乱动,小心翼翼从最下面的抽屉扒拉出来一只碗洗干净。
现煮的绿豆汤软糯香甜,萨摩耶跟在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她,明霁心一动。
她没有养狗的经验,仔细看了网络上的解答,才在它刁过来的碗中放了小小一勺。
一人一狗喝完汤,明霁打扫干净客厅和厨房,抬头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
既然使命已经达成,她也该回家了。
请了两天假,学校里堆积了太多事情等着她处理,想想便一个头两个大。
还是做大学老师幸福,缺一节课双方皆大欢喜。
明霁伸了个懒腰,写好便签贴在最醒目的位置揉了揉萨摩耶的脑袋。
“耶耶,我走了,你好好呆在这里,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给你带好吃的。”
萨摩耶貌似听懂了明霁的话,扔掉嘴里衔着的狗尾巴草,四只小腿噔噔噔地跑到明霁身边,耍赖般地不让她走。
明霁去摸门把手的动作一顿,萨摩耶倒是和它的主人性情完全不一样。
完全是徐清砚的翻版。
热情,友善,调皮,关键是嘴巴一点也不毒。
总之不会在语言上感受到攻击力。
如果可以,她愿意和小狗生活一辈子。
一人一狗一屋,理想的生活状态。
萨摩耶摇头晃脑,明霁怕它跟着自己跑出去,到时候再加上一条诱拐的罪名,她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和徐清砚有关的任何事现在她都不敢轻举妄动。
瓷娃娃一样一碰就碎。
它似乎很喜欢狗尾巴草,明霁用剩下的编成一个小小的花环引着萨摩耶到墙角处。她莫名想起课上对学生循循善诱那一套,不由得笑出来,意识到对面徐清砚正在休息,立刻捂住嘴巴。
说起来徐清砚好像表面上已经恢复元气了,但情况并没有那么乐观,等改天再来拜访一下吧。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在没有亲眼看到徐清砚痊愈之前,她是不会心安的。
这么想着,明霁背起包刚出门,迎面撞上一位身穿白T黑裤的年轻人。
这人年龄上大致与明霁相仿,身姿挺拔。生的眉清目秀,有着内敛的张扬,颇具少年感。脸上的笑容把握得刚刚好,既不太过热情也不显淡漠,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照耀下若隐若现。
他手中拿着一顶遮阳帽,挡在面前呼呼扇风,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亮晶晶的。
看来这么热的天确实不宜在外走动。
见到明霁,他惊讶道:“你是?”
明霁解释道:“我是徐清砚的邻居,过来探望他的。”
话毕,这人突然兴奋起来,抬手扣上自己的遮阳帽:“原来你就是那个给他吃豆角的好汉呐!”
明霁一瞬间尴尬起来:“是我。”
“姑娘你好。”他自来熟地伸出手:“我叫林提思,是徐清砚的好朋友,也是来探望他的。”
明霁立刻伸手回握:“你好,我叫明霁。”
“日月明,云销雨霁的霁。”
“好名字。”林提思指了指身后的门,笑着说:“他是不是没有给你开门?”
不等明霁说话,他掏出一串钥匙,哗哗找到一把贴着蓝色标签的对着钥匙孔转了两下,门再次打开。
萨摩耶失去支撑,往前扑倒,林提思顺势一把抱住它。
“哟,小家伙竟然舍得出来了。”
萨摩耶在他怀里躁动不安,扭来扭去。温顺可爱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眼睛里露出来的不情愿和嫌弃。一张脸也是耷拉下来,不住地发出“汪汪”的哼唧声。
林提思笑着弹了它一个脑瓜崩,没了禁锢的萨摩耶一蹦三尺高地跑到明霁面前乖乖地坐在她面前,两只小耳朵左右摆动,像飞起来的蒲公英。
“我去!”林提思不可思议:“你看碟下菜啊!”
明霁在萨摩耶的推动下再一次进了屋。
林提思一脚踩进去,从厨房晃到客厅,恍若是自己家一样,看了一眼冰箱,叹着气出来了,他朝明霁方向扬了扬下巴,懒洋洋地问:“喂傻狗,你主人醒了没?”
萨摩耶很有灵性,当做耳旁风,根本不看他,把头扭向一边。
估计是遇到这种目中无人的情况太多了,林提思无所谓地摆摆手,对着明霁笑道:“妹妹,你别傻站着了,赶快进来坐着,你这个样子多累啊。”
妹妹,从他嘴中自然而然说出来,跟吃家常便饭一样,却不轻佻,没有冒犯之意。
明霁安抚好萨摩耶,摇摇头:“其实我已经来过了,正要准备走刚好遇见你,他已经没什么大碍,我得回去了。”
“别呀。”他起身:“如今正是天热的时间,走在路上都要晒脱一层皮,你看看我,有没有看见一条黑色的印子,就是过来路上晒的。”
他说的夸张,明霁真没瞧出来哪里有不同,横竖都是人,总不能和变色龙一样随意变换颜色。
明霁实诚:“好像没有。”
“没有就对了。”他笑道:“这说明你已经热出幻觉来了,连我英俊帅气的脸上多了一道瑕疵都看不见,实乃大忌,后果很严重。”
第一印象碎的太快,明霁来不及反应,林提思拉着她进到客厅,一把把她摁到椅子上。
眼前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妥妥一副芝兰玉树模样,一开口再美好的代名词用在他身上处处显着违和。
明霁很好奇两个性格一南一北的人是如何成为好朋友的。
林提思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明霁面前,一杯自己拿着细细品尝,仿佛是什么上好的琼浆玉液。
他在明霁对面坐下来:“妹妹啊,我这样叫你你会不会生气?”
明霁对称呼没有特别的要求,只要不越界她都不在乎,而且叫都叫了,看他这个样子八成也改不掉。
“不会。”
“那就好,我看你年龄比我要小。”他解释道:“我家里也有一个妹妹,这样叫习惯了。”
林提思凑过来又问:“妹妹,你是学生?”
明霁:“我是老师。”
“巧了。”林提思说:“徐清砚也是老师,你俩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明霁一头雾水,怎么又扯到共同话题上了?再说,明霁回头看了一眼徐清砚的房门,这样旁若无人地在别人家里聊天真的好吗?
说着说着这人感叹起来:“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进徐清砚这栋房子的姑娘。”
明霁嘴角抽了抽,她长得很像霸总文中的炮灰女配吗,话题如此跳跃,已经来到了玛丽苏频道。
林提思莫不是在背后偷偷cos操碎了心的老管家?
明霁礼貌性地笑了笑:“可能吧,我现在才知道。”
萨摩耶在明霁的右手边乖乖躺着,脸搁在她的腿上,眼睛小小的竟然是想睡觉了。
她没有午休的习惯,这个时候明霁看着它也生出些许困意来,不过,她的哈欠刚打一半,死死噎在胸腔出不来。
只听林提思说:“妹妹,你看你们是邻居,职业也是一样,年龄相差不大。尤其是你的相貌,那绝对是万里挑一的,我左想右想——”他一拍手,啪的一声清脆,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只有一个可能,你俩是不是在偷偷搞地下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