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琉最近有点躲着江路川,她的脑袋现在正处于一团乱麻的浆糊状态,根本理不清,索性放弃治疗。另一方面,王露前几天和她谈了话,黎琉深以为然。
在亚运会前一个月,黎琉最好的记录已经突破了8分26秒的大关,但直到现在,成绩踟蹰不前,最大的困境是游到后期,体能相对会有点跟不上。
江路川生日当天,黎琉拿着礼物去找他,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就看到他的包,一路上,听到有人在讨论江路川,熟悉的,陌生的,另一面的,还有人说他前一段时间拒绝了某个品牌的代言,因为它旗下的衣服没一件时尚的。
黎琉弯了弯唇角,没忍住笑出声。
想着一会还得训练,要不给他发个消息,把礼物塞他包里好了。
犹豫之际,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在找谁?”
江路川穿了一套简约的运动服,裸.露的脖颈泛着尚未褪去的红意,手臂浮起几根交错的青筋,身上有汗,是从力量房出来的,有一种泛着健康的光泽。
瞧黎琉在发愣,江路川问她:“怎么最近在躲我,因为上次?”
他没给黎琉反应的时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抱歉。”
“啊。”黎琉很难拒绝一个诚恳的道歉,这一瞬间,她的心理防线被冲击了一大半,她说:“也不完全是吧,因为我最近想突破成绩,我可能没办法给你回应,或者是什么,总之,你也许会失望,所以,反正……”
江路川扬了扬眉梢,说:“是我在追你。”
黎琉眨了眨眼睛,面上的毛孔又泛起了细密的灼热
她知道了啊,怎么又说一遍,还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少年的眼睛灿若星辰,把这条线交到了她手上:“你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黎琉点了点头,沉默几秒,把手里那枚金牌郑重地交给了江路川,是她用亚运会奖牌的奖金,还有最近接的赞助的其中一部分资金打造设计的。
江路川掂了掂手里这枚金牌:“送我?”
“对,”黎琉说:“祝你生日快乐。”
也祝你未来顺顺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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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省锦标赛过后,黎琉和钱敏佳再次相遇是在第二年八月的一次队内测上。
黎琉依旧获得了第一名,成绩是8'25''93,刚回归国家队不到两个月的钱敏佳是第三名,成绩是8'32''38。
钱敏加能够以22岁的年龄,经过国家队退回后再次回归,王露的挖掘功不可没,但更主要的功劳在于她自己。
据说她在这次省冠军赛上获得了8'35''87的好成绩,以绝对的优势拿了金牌。
成绩的进步有目共睹,进国家队第一个月,训练强度已经突破14000m,成绩接近8分35秒。
黎琉再一次找了王露,企图修改训练计划,在教练组和医疗队的共同商议下,给她加了聊胜于无的800m的强度。
王露不是不理解她的感受。
但有些事情,在现有的基础、现有的经验、现有的技术、现有的状态下,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这是一片相对空白的领域。
长距离项目中,很少有天生就带心脏类伤病的运动员,至少中国泳坛,这种情况很少见,他们在选拔人员之前,通过层层筛选,甚至会参考父母、家族的身体状况。
一般是长期运动后,少部分人出现心脏负担过载的情况,甚至得了心脏类疾病。
严重的就建议退役,可以控制的可以走两个路径,一个是转更短的项目,另一个是降低训练强度,降低以后,能维持当下水平是不错的结果了。
就算可以突破极限,但人类也没可能在几千年前的社会条件下突破性地造出原.子.弹。
某次队内测后,齐盛英抱着手臂,拎着一壶养生茶蹭到王露旁边观战,夸赞:“新来那个不错,进步挺大的。”
“是,”王露笑了笑,问她:“另一个呢?”
“好苗子,”齐盛英对黎琉获得亚运会第一枚奖牌印象颇深,也承认自己以前有点走眼了,他说:“不过我建议你早点让她转到400自主项,她400自不也不错吗。”
王露吊着眼看他:“什么意思啊,别扫兴。”
齐盛英看她:“800自是吃耐力体能的项目,我们现在的训练体系中,这种项目,出成绩很大程度以来高强度训练,水下要练,陆上要练,有氧要练,无氧也要,也许未来有更先进的方法,但不是现在,为了她好,也为了你好。”
王露反驳:“你说的好像黎琉没有练习一样。”
“我之前考虑过她俩,说实话,相差不是很大,都不错,很认真,谁练得多练得好,进步更快,何况,每年都有很多新鲜血液注入泳坛,你可以过一年半载再看看。”齐盛英说:“你问问她愿不愿意一辈子是亚洲水平。”
世界纪录是8分出头,上一届世锦赛决赛水平在8分12秒内,上一届奥运会的决赛水平在8分10秒内。
王露罕见地沉默了。
她很不喜欢齐盛英的一点是,他有时候过分冷漠和理性。
但她没法反驳。
她确实想过,两人谈过,但黎琉不太愿意放弃800自。
高水平的运动员,总是有点执着在身上的,不然也吃不了这么多苦。
两个老烟枪对着抽了烟。
齐盛英吞云吐雾:“我记得你之前有个徒弟,明周手底下的吧,丢给你了,叫钱屿。”
几年前有一个意外,是钱屿。
他在上升期进了国家队,长距离选手,感染了病毒性心肌炎,王露建议他转项,他不肯,就选了第二条路子。
随着成绩下滑严重,他回了省队。
几年后他才改了主意,但早就晚了,年龄大了,机能差了,巅峰过了。
也就没再回来。
说来都怪王明周,这个优柔寡断拎不清的男人,自己爽了拍拍屁股走人,两个弟子都丢给了王露的。
“也不差这一两个月,”王露吐了一口烟:“再看一下吧。”
黎琉也是这么想的,她看着抽屉里的亚运会铜牌,和挂在墙上,她身披国旗的照片。
400自和800自都是中长距离的项目,但它们肯定是不一样的。
就像黎琉是黎琉,黎映水是黎映水,她们是一个姓,但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再坚持一下吧,也许还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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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黎琉离开王露办公室,就看到齐盛英得瑟地走进去,反常地喜怒行于色,说他在省队挖掘了一个苗子。
王露问他:“练800的?什么时候让来?”
齐盛英说:“这周。”
“不再看看?”
“不需要,就她。”齐盛英坚持。
里面的对话隐隐约约飘出来,黎琉也没说什么,慢吞吞往外踱步,恰好温唐给她打了电话。
温唐不到17就进了大学,现在忙着找实习,她进了一家世界500强的外企实习,也和黎琉说,未来要进入这家企业工作。
温唐絮絮叨叨和她说了很多,什么公司氛围还可以,要考雅思和托福,边实习边考证累死了,实习生工资好低,大学毕业后要成为苦逼的上班族了云云。
黎琉听了很久,温唐的描述给她勾勒了一个有点陌生的世界。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日常的常态,但是对黎琉来说,并不熟悉。
在某种程度上,为了日复一日的训练,他们和很多人,很多场景是有点脱节的,甚至有不少人因为无法兼顾而放弃了学业。
温唐一个人说了几分钟,发现黎琉比较沉默,大多时候是回应她,但没有分享自己的日常,她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发现自己和社会有点脱节了。”
“是,”温唐深有同感:“没办法,总要妥协嘛。”
她又说:“但你拿了铜牌啊,未来可期,马上就可以称霸泳坛!”
黎琉被她逗笑了,温唐说老板来了,她不能摸鱼了,就挂了电话。
黎琉走到训练池边,又遇到泳池里的钱敏佳,她在测试,屏幕上显示的成绩是8'34''76,已经步入了8分35秒的大关。
黎琉盯着计时器看了好一会,突然有点无力,默默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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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方子鹤问她要不要去围观齐盛英在省队新挑的苗子,黎琉想了想,没拒绝。
方子鹤感觉自己被人家狠狠打击到了,说:“太夸张了,她八岁才学游泳,在省队呆了不到两年,今年就能进来了吗?我在省队呆了五年,五年啊!”
黎琉:“说不定人家在省赛表现得好。”
方子鹤是社交达人,早已清楚了解这个还没入泳队就被青睐的角色是什么情况:“她上个月生病了没参加省冠军赛,哪里有表现?是敏佳姐第一。以前我就不清楚了。”
这时,齐盛英领着一个女孩进来了,他站前边,那个人站他旁边,两人在交流沟通。
及肩短发遮住了五官,身量有1.8m,上肢极长,臂展宽敞,长手长脚,走路异常矫健,换一句话来说,是很适合自由泳的完美体型。
不知怎么,那个女孩也往黎琉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堪堪相碰,似乎都认出了对方,谁都说不清为什么认得出对方,就像是冥冥之中的玄妙。
很快,她就和齐盛英消失在黎琉视野中。
耳边还是很多人絮絮叨叨、真假参半的传闻,唯几可以肯定的是
没有省冠军赛、没有省锦标赛,她直接被齐盛英纳入了队伍。
她只有15岁。
她叫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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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琉独自往外走,一路上还听到有些人在讨论这个新进来的运动员,她没什么表情地往外走,撞到了迎面而来的江路川。
有人知道了宁歌入队的消息,作为同门师兄妹,江路川不可能不知道。
黎琉觉得自己还挺自私的,不希望从江路川嘴里听到他夸别人。
如果不沟通,就不会听到,她颔首和他示意,绕开了江路川往宿舍走。
江路川叫住了她。
黎琉回头,她不知道江路川要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慕名来看他新的师妹。
江路川找了半天没找到黎琉,刚找到人,看到她蔫蔫地往外走,满脸写着不想沟通,他也没多问,走到旁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几点了,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