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次买家的打分仍一点不留情:负分。
理由是货物包装有污损。
周夏想着其他骑手们的殷殷教诲,尝试着挤出一点笑容道:“一点通融余地都没了吗?”
陆世风掂量着手中的包裹说:“你一直没回答我上次的疑问,但也不是不能给个补救机会,要不你预测下,看看我能给你带来厄运还是好运?”
周夏心说,你当然是我的厄运!
可与此同时,他脑海里竟闪过一张张画面。
它们断断续续,就像网速不济时放出来的电影镜头,很卡,却又很清晰。
周夏顿时脸红了。
看着眼前陆世风那张不怀好意的面孔,他没来由地生气了,生对方的气,更生自己的气。
他绝对是最近遭遇的奇人怪事太多了,CPU烧掉了才预测出那种画面。
于是周夏忙道:“我哪有预测天机的本事!都是你一个劲儿嚷嚷。”
陆世风觉得这小子话说得理不直,气不壮,刚才肯定是想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周夏本来还想继续狡辩,哪知道这时他手机狂响,原来是星河的提醒:“喂,你脑袋上的猫耳朵可以拿下来了。”
这家伙肯定又通过餐厅摄像头偷窥自己了,对了,它刚说什么来着?
周夏这才想起一把撸下那只猫耳朵头箍,原来自己刚才一直戴着这玩意儿?
完了完了,一世英名休矣。
他有些气馁,也不想和那人争辩什么,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上车后转念一想,万一下次自己还是帮他送货呢?总被打负分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海德拉停工。
周夏这才询问星河:“谢谢你刚才提醒我,对了,系统安排骑手是怎么样的算法?为什么我连着两次都遇到那个人?”
星河道:“系统有个‘恶人岛’机制,如果客户对你评价不高,派单的时候就会优先安排那种非常不好说话、事多的客户,让你们互相折磨,直到你们两个都心服口服退出为止。反正对于系统而言,排名落后的骑手、难缠的客户都不值得挽留。陆世风就是这类客户,请好自为之。”
周夏试探道:“你能帮查查那人来历吗,或者提供点有关他的更多细节?我好歹也是积分大户,应该有点优待吧?”
果然,星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不行。”
它接着解释道:“从本质上来说暗网没有独裁者,即使系统管理员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修改程序。你可以理解为海德拉是一个物业公司,一旦遭到用户们的联合抵制,它的信誉就破产了。 ”
“那还是有系统管理员的对吧?他是什么身份,海德拉缔造者?或者说,就是你的爸爸?”
周夏继续追问。
星河发来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爸爸?我不喜欢这种说法。”
周夏又在海德拉浏览了一会儿,心想这个处处闪烁着欲望的网页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维持这个冷静的体系运转呢?
五大三粗、描龙画凤的□□?
西装革履、不怒自威的“教父”?
还是衣着邋遢、目空一切的嬉皮士?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海德拉的服务器要么在国外,要么被托管在某个实力雄浑的地方。
因为本洲和本国的停电问题太严重了,在这样的局面下还能维持稳定服务,海德拉必然有稳定的藏身之所。
周夏决定再去之前的网吧玩一会儿,那里网速好,打游戏特别顺手。唯一的缺陷就是通风不行,他刚进去的那几秒都会被呛到,以至于每次进去前都必须鼓足勇气。
这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个靠窗的位子,先自律克己地看了会线代教材,才开始玩游戏。
星河如影随形,还总插嘴问他在玩什么,知道游戏名字后,它不屑地说:“如果你一生中被任何高强度、深策略、低随机性对抗类游戏吸引过,就不会再玩这种白痴游戏。只有低智群体才会喜欢这种纯粹靠运气的随机性娱乐。”
周夏还嘴道:“我就是喜欢不动脑子的白痴游戏!”
然后他才气呼呼地退出海德拉界面,一时忘记关,那厮就蹬鼻子上脸叨叨个没完没了!
等周夏准备起身去前台买点吃喝时,注意到在自己正背后的那个座位上,有个男人戴着耳机、半张着嘴,仰在椅子背上睡觉。
睡很久了,姿势都没变一下。
而且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就是上次在这里打了四天游戏的人。
周夏有点担心,买零食时向前台反映了一下,立刻就有两个网吧的工作人员过来试图唤醒那人。
这时众人才发现他原来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
消息在几秒钟内传遍网吧,围观的人一下多了起来。
这时的周夏完全外于兴奋和好奇的状态,也凑近了细看:如果说睡着时,人的肢体、五官甚至毛发还会有些细微的活动的话。那么人死了,真的就是完全的静止,成为了一具结结实实,一动不动的“蜡像”。
比如眼前的这位老兄,他皮肤有点发暗发青,整个人千干巴巴,像是血都流光了一样。
周夏甚至还忍不住戳了下尸体的胳膊。
没有想象中那么硬,只是非常缺乏弹性。
工作人员看到他这个举止后吓得够呛,一把将他从尸体旁边拉回来还给骂了一顿!
周夏这才不好意思地离开网吧。
等他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新闻,方知那人是当天下午猝死的。
也就是说他和那位老兄背对背坐了好几个小时。
周夏倒没有后怕,只是想着之前网管说的那人曾连续打了四天的游戏,有点心有余悸。
这时他的手环开始不停地震动,随即有留言出现在它的显示器上:“周夏你好,我是人口质量管理局的卢映雪,想约你在昨天出事儿的网吧谈谈。”
周夏皱皱眉头:躲不过的终于还是来了,这玩意果真不是摆设。
他留言给对方:“我不想再进网吧,要不咱们就在外头的停车场见吧?”
“怎么不进去,害怕了?”对方是一个留着平头的年轻人,看上去年纪不会超过25岁。
周夏指指自己的灵车笑道:“至于吗?我就是吃不消里面的那股味儿,你想了解什么情况,说吧。”
“就是问问昨天你在网吧里听见的、看到的。”卢映雪缓缓道。
周夏便把自己在网吧的所见所得悉数告知,这才道:“为什么人口局也来调查这事儿?”
言下之意很明白,你们管的真宽啊。
卢映雪沉思片刻才道:“因为那个人的死因,可能和某种全息游戏设备有关。”
周夏惊讶道:“设备已经全面上线?”
卢映雪摇摇头:“还没到那种地步,我们现在怀疑有不法分子利用路诗客留下的工厂基地,大量生产违禁的游戏设备,听说暗网已经有人在兜售。”
路诗客是生产火箭的,他的工厂还能制造游戏设备?
周夏觉得自己身上应该有种闻不到气味,这种东西能让人闻后主动卸下防备,从而会被默认成没有威胁的人,继而展现出友善。
比如眼前的卢映雪,还有丽莎,亦或快餐店老板娘,其他骑手,好像谁都能迅速和他熟络起来。
这是与生俱来的社交天赋也好,缺陷也罢,至少从目前来看,多数时候还是比较有优势的。
像眼下,卢映雪滔滔不绝地和他说了不少有关路诗客的事情,有的应该还是机密。
就听他道,路诗客最早就是从生产游戏机发家的,后来也不得不承认脆弱的人脑结构对快感生物电的没有进化出任何防御机制,便解散了自己日进斗金的游戏生意,把精力完全倾注到火星移民事业上。
这样做,也称得上迫于无奈,毕竟政府对路诗客的私人实验室发出了严厉的警告,目的就是为了强迫他中止某种危险实验。
说清楚来龙去脉后,卢映雪又拿出包括照片在内的死者资料给周夏看。
简单来说,那人生前职业是建筑师,除了工作、打游戏,还喜欢和一群同好去各类废墟探险。外界对他们这种废墟探险的爱好者,送了个别号叫“斥候”。
不过这人已辞职将近两个月,最近除玩游戏,连最爱的探险都不大积极参与。
至于他的死因,还在调查中,但这都不是让人感到奇怪的。
那什么才奇怪?周夏忍不住问。
卢映雪捡出张死者额头放大的细节照片,原来那人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数字:73。
它很小,所以昨天在网吧那种昏暗的环境下根本很难发现。
而且它乍一看又实在普通,要放大后才明白为什么被形容为“奇怪”。
因为这个数字根本不像是有人用任何颜料涂抹上去的,它宛如皮肤自下长出来的红色斑,边缘光滑、整齐。
但色泽又过于鲜艳,书写也太规范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又像是打印上去的。
卢映雪道:“你知道吗,在他前面已经有两个类似的死者,额头数字分别是‘67’和‘71’。警察做过严密分析调查,数字确实不是用颜料画上去的,这些人的职业和背景毫无关联,死法也不尽相同,除了这个数字编号雷同外,真不知他们究竟有什么关联。我们还猜测这中间是不是还应该有个编号为‘69’的死者?”
周夏平静道:“我猜没有69号,因为69不是质数。”
见卢映雪表示不理解,周夏指着照片上的数字解释道:“已经发现的被害者,他们额头的的数字67、71、73,是相连的质数。”
卢映雪奇道:“质数在数学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周夏道:“从定义上来说很简单,质数就是只能被1和自身整除的数字,它在实际应用中很重要,因为质数可以减少共振,不管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理上。”
卢映雪笑笑,微有歉意地说:“要是普朗特博士在这里就好了,他也是研究数学的,你能说得更简单些吗?”
看在他刚才也对自己知无不言的份儿上,周夏耐心道:“质数的主要作用是在实际应用上,比如很多机器中有双风扇,叶片都取质数的话不容易产生共振,如此一来就能减少噪音,提高能量利用率。在理论上,数学人喜欢开玩笑称它们是‘多疑而孤独的质数’,毕竟它们有的相隔很近比如1和3,有的则千山万水。”
卢映雪感慨地说:“看来我们的调查方向应该有所调整,对了,这次我来主要还是送你件小礼物。”
见他拿出一个手掌大小带显示屏的仪器递过来,周夏翻来覆去看了好久。
卢映雪解释说:“它是个微型手持监测器,你在暗网当骑手,每天经手的东西千奇百怪,万一有违禁的或者危险的东西,恐怕会带来麻烦,有了这个好歹可以防患于未然。”
见周夏欣然接受礼物,卢映雪这才告别离去。
周夏回到车厢后,首先登陆海德拉,在各种交易区搜索了一下,果然发现有人提及某种游戏设备。
可一旦具体到它的功能有多强,包括发帖人和询价人都有些欲言又止,看上去应该早就达成共识,只是不方便公开提及而已。
没想到,他刚看过这个话题没几秒,它就被删去了。
星河还特意在社区公告板上强调:本社区不允许讨论这个非法议题,更不允许有相关的交易。
呦,想不到海德拉暗网不仅消息灵敏,还是个遵纪守法好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