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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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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罪果被人从马车上推下,扑跌在地一时不得动弹,随即一个很小的包袱和一个很旧的佩囊被扔到他的身边,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班咎自车厢中探出头,抛下一句:“没有路引你连都城门都出不去,没有照身帖你连做工都没人要,一辈子都要像鼠蚁一般东躲西藏见不得光,如若进不了侯府的大门你还不如去死。”,他见这边的动静引来侯府的府卫前来查探,便高声喊道:“这是你们侯府的新夫人,我给侯爷送来了。”,说罢不顾府卫追出来让他稍等片刻,便驾着马车绝尘而去。府卫不明就里不敢贸然处理,只能请来管事。

老管事姓冯,是府中的老人了,自这里还是镇国将军府之时就在此当差,为人忠正不阿,处事一丝不苟。

老管家已经得知了自家主子在宫中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愤懑难平,出来看到气若游丝面色如纸的岑罪果,只当他自作自受,豪无恻隐之心地冷声说道:“未得侯爷首肯,老奴不敢贸然放你入府,你先在此跪着罢,待侯爷气消了自然会发落你。”

言罢拂袖而去,片刻后又似不甘心地折返回来,额角青筋暴跳地骂道:“蚍蜉之身朝生暮死本就是你的命,如此卑贱肮脏之人也妄图蒹葭倚玉树?”

岑罪果冷汗涔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对方的爆喝声犹如隔着层峦叠嶂般从远处传来,听不真切。他跪伏在地,脑袋无力地垂得几乎磕到地上,身上的嫁衣已经残破不堪,混着血水和污泥,肮脏得瞧不出一丝当初的喜庆。太医之前给他吃了一颗止疼的药丸,这会儿伤口有些麻木,只剩下闷闷的刺痛,但失血过多让他手脚冰凉,头晕目眩。

他从千里之外的南疆一隅,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这大盛王都,见到了记忆中的小阿哥,他从未奢望过得到些什么,只想瞧上对方一眼,看到他平安康顺便已心满意足。可他身似浮萍命难持,人如草芥不由己,蜉蝣朝生暮死是宿命,可他是个人啊,不是吗?他只想活下去,嬢嬢说过的,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的。

岑罪果不知跪了多久,只觉得越来越辛苦,连呼吸都是苦的,兴许是药效过了,肩上的伤口又密密地刺痛了起来。他伸手将地上的佩囊划拉了过来,动作引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佝偻着身子伏在地上挨过这一阵,才从佩囊里摸出个小小的油纸团,里面有一颗蜜糖丸子。

“只剩最后一颗了,得省着点吃。”,他小心翼翼地在糖丸上舔了一小口,觉得还是苦,又小小的舔了一口,便把糖丸包起来放好了。这是在痛得受不住的时候才能吃的糖丸,六年前小阿哥留给他的,纯蜂蜜的糖丸经年不化,他已经紧着每次只敢舔一小口了,可苦的时候太多了,一包糖丸也只剩下最后一颗。这是他的人生中最后的一点甜了,吃完以后就再没有了,他无比绝望地想着。

前几日小阿哥还给了他点心果子吃,也是甜的,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虽然那日回到族团就被同行的族人踩烂了,还好他偷偷地捡了点碎末,就在佩囊里藏着,一天吃一小口,可以熬上两天的吧。

入京之时,他看到大盛的都城比南疆繁华百倍,车辚马箫,人来人往,沿街的商户作坊,酒楼茶馆络绎不绝,孩童在街上追逐嬉戏,商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随处皆是人间烟火气,却没有一处可供他容身,他从来就没有家,在南烛族之时已经没有了,京城就更不可能有了。

他欺骗了小阿哥,他那么生气,不原谅自己也是应该的……少族主会回来的吧,他在来京城的路上就逃走了,临走之时经过了自己晚上歇息的马棚,被发现了只是对着他笑了一下,从擓在胸前的包裹里摸出两个馍丢给他,竖起食指在嘴上比了噤声,身形便没入了夜色中……不知道如今少族主怎么样了,但一想到他以后也会穿着红嫁衣与小阿哥拜天地,岑罪果的心底就泛一阵鼓胀的酸涩,他伸手掐了自个儿大腿一下。

“岑罪果你真不要脸,即使少族主不回来,小阿哥也不会要你的,谁会娶一个奴隶做妻子呢?”,认命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但是他真的好饿啊,等会小阿哥会不会赏他两个馒头吃?可是都害他受委屈了,如何好意思再讨要吃食?小阿哥会出来发落自己吗?在他赶自己走之前,得当面给他道个歉的。岑罪果不那么好使的小脑袋瓜里翻腾着许多事,失血过多让他疲惫不堪,眼皮逐渐沉重了起来,浑身发着冷且昏昏欲睡,挨的打多了就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睡过去,睡了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岑罪果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想挣得几分清明。

初秋的天气阴晴不定,白日里还天光大盛,这会儿傍晚却乌云密布,闷雷阵阵,转瞬间就有雨点砸了下来落在岑罪果的脸上。他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眼见着雨势渐骤,劈头盖脑地打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将他浇了个透湿,繁复的喜服被雨水淋湿后变得沉重,黏在身上越发不适,寒意似附骨之蛆一般钻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努力将身子缩成小小一团,却忍不住抖如筛糠。

两扇沉重的朱红钉大门紧闭,不见一丝打开的迹象,正在绝望之际,一个身披蓑衣,头顶斗笠的人影从街角缓缓地走来。侯府正门肃穆,寻常百姓并不会从这里经过,岑罪果在此跪了大半日头一回见到有人行走,不禁抬头看了看,只见那人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伞撑开递了过来。他有些讶异于这突如其来的善意,不由自主地爬起来伸出双手去接,同时抬眼就看到一张老迈媪妪的脸,那如刀刻斧凿般的纹路盘桓满面,凝着和善的笑意,但不知为何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隐隐的森然。岑罪果如小兽般警觉使他忽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害怕,小手不由往后缩了缩,没想到那老妪枯瘦却有力的手一把牢牢地擒住了他,目光森如阎罗,咧开嘴狰狞地笑道:“你进不了门,就只能去死了。”,白刃一凛,岑罪果只觉得眼前划过一道银光,下一瞬那老妪松开了钳制他的手,又如寻常的老妇人一般,弯腰弓背,步履蹒跚地慢慢离开了,自然得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

岑罪果怔愣在原地,他甚至都没有感到疼痛,直到温热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他腕上的刀口中涌了出来,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又晕在雨水中淡去。他笨拙地用手去捂,血却从指缝中流出,几息间双手便失去了知觉,在意识逐渐涣散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遗憾地想着,我是不是要死了啊?可是……可是还没能和小阿哥道歉呢。

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地听不到了,暗哑的天幕逐渐歪斜,直到彻底倾倒了下来,身上的痛也似乎感觉不到了,只剩下砭骨入髓的寒,岑罪果倒在地上,认命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又不知过了多久,侯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从门内走出来了几人。府门口的灯笼亮了,岑罪果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一抹萤火,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努力想抬起头却怎么都做不到,直到又瞧见了昨日那双玄青色暗绣双兽纹的六合靴,那靴尖停在他眼前,一滴雨水从天而降滴落在靴面,转瞬间洇没其中,只留下几乎不可查觉的深色水印,岑罪果颤抖着伸出手,几近虔诚地想要用手拂去这微不足道的瑕疵。

可他的手上全是脏污,是啊,他浑身污泥混着斑驳的血迹,好脏啊,他只是个肮脏的奴隶,会弄脏小阿哥的,那只伸出的手又止在了半途,最后无力地垂在了地上,砸开一片淡胭水色。

来人正是魏瓒,他用靴尖挑起了岑罪果的下巴,迫其抬起了头。

岑罪果借着力,终于看见了那双冰冷无情的凤眸,他的小阿哥薄唇微启,话音轻缓地说道:“班咎将人弄得半死不活的扔在我侯府门口,本侯就得乖乖收人?就不怕本侯把人扔进护城河里,来个死无对证,将所有人的棋盘都掀了吗?”

他身上的杀意比这秋暮骤雨还要冷上几分,随着夜幕覆落而下激得岑罪果的身子一颤,濒死的求生欲让他呜咽着想说些什么,却被湮没在了雨声中。只能拼命挪着身子去够不远处那个小包袱,摸索了半晌掏出个长条物件,再用手肘带动着身子往回爬,几尺的距离,对于他来说犹如天堑,他努力举着手上的物件递到魏瓒跟前,纱灯中的摇曳的火光照清了他的手中之物,竟是一把匕首,魏瓒身后的亲卫见状,手中的剑已脱鞘而出。

魏瓒愣神一瞬,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出声阻止:“且慢!”,但已经晚了半分,那长剑转瞬间将岑罪果手中的匕首挑了出去,而那小小的身子也被剑气所袭,击翻在地,像个破布人偶一般静静地躺在雨水的泥泞中不动了。

“侯爷恕罪,属下方才见他手中拿的是利器,恐他暴起伤了侯爷,这才贸然出手。”,那亲卫一拱手,随即拾起飞落在一旁的匕首,递给了魏瓒。

魏瓒擎起匕首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只见这匕首锻造不俗,和田玉卷首形柄,以金丝为缘,内嵌绿松石及红绿宝石,刀形钢刃,鞘木胎,挽金叶,不寻常的是刀刃上錾刻了飞鸟的图腾,这是当初魏家军的军徽图案,刀刃下缘刻了个瓒字昭示这柄匕首曾是为他所有。魏瓒心中微动,这匕首是他父帅在他第一次随父出征之时为他打造的,与他的佩剑是一对,寄语“少年意气当拏云,一剑惊羽动九霄”,他的佩剑名为“惊羽”,这匕首则得名“拏云”,只有六寸余长,刃宽不足一寸,十分轻巧却可削铁如泥。方才他出言阻止就是觉得此物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柄价值连城的匕首怎么就落到了这南烛族小奴的手中,为了应证心中所想,魏瓒将手中匕首递给一旁的管事,询问道:“冯管事可记得这个?”

冯管事接过仔细瞧了瞧:“这柄匕首乃是当年侯爷第一次随老将军上战场之时,老将军寻名匠打造的,和侯爷的佩剑乃是一对,全天下只此一把,但后来说是遗失在了战场上。”,他指着匕首外鞘上的一处红宝石,“您看这颗红宝缺了一块,是当时您遭了冷箭,所幸箭头戳在了别在腰间的匕首上才逃过了一劫,这宝石裂了一块,大伙儿还说这匕首是为您挡灾消厄的护身符,老奴确信这就是您的匕首。”

魏瓒想起六年前那场南疆的鏖战,确实就在南烛族领地的附近,而他也是从那时开始失去了一段重要的记忆,事关他父帅的死因。

冯管事望着倒地不起的人,突然福至心灵,道:“会不会是这小奴将这匕首从战场上捡了去?”

魏瓒暗忖,若被这小奴捡到,寻常人见这匕首上的宝石也该知其珍贵,这人浑身伤痕累累想必日子过得凄苦,为何没将这匕首卖了,就是将其典当,别说在南疆就是在京城都能换间不错的大宅……班咎一口咬定这小奴是他的庶长子,还有他身上那颗价值不菲的凤啼血珠,桩桩件件都是疑点重重,事到如今只能将人暂时先留下,待他醒来后再细细盘问。

他攥了攥拳头,压下心头的不甘,冷嗤道:“这还真是遂了这些人的愿,好极了!”,他拂袖便走,留下一句,“没死就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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