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的甬道没有阳光,只靠着墙壁上的万年灯才勉强看出内里的路。
符姬走的很慢,毒酒下肚后,先是冲的头脑发昏的酒气,继而那些冰裂的微粒顺着咽喉一点一点渗入五脏六腑。
没有明显的疼痛,只是被丝丝冷意包裹了。黑暗中,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肉身被蚕食的声音,突然排山倒海的痛感从腹腔爆发了!一口污血喷了出来,把喉咙堵了个严实。
濒死之时,她记起了很多,她叫楚思思,来自基地……
离着墓室还有很远很远的路,她一时间没有力气走了,扶着墙壁歇着。
又是一股绝望的痛楚漫上来,楚思思呜咽一声,她低下头任由着已经变得乌黑的血液流到地面上。
好疼啊……记得少时基地的特勤预培训班里,会有一些疼痛忍耐的训练,她几乎是完美的通过了测试。可此时,没有人在她身边,她忍过去也没有嘉奖和肯定。
明明没法忍耐的事情,当时真是年轻又充满理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眼角也不断流下泪水来……
头一次,痛的哭了,好狼狈……
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地让她直起了身子。
幻觉么?她不是在皇陵中么?
她抬起头,即便视线已经模糊,这般强壮的身影也能认出来。
赢弘关?为何他在自己的幻觉里面?
“陛下。臣……来陪陛下走最后一程……”
楚思思仔细看了看,不是幻觉……是真的赢弘关!她想问些什么,可是张开嘴只有乌黑的血。楚思思又看到了那如同彩虹一样的光,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临了了,还有人陪着,真好啊……
她伸手托起赢弘关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用尽力气从嗓子眼里头发出一些声音。
“思思……我……叫……楚思思”
赢弘关努力的看着她的嘴巴,仔细地听着,他想看清楚她的一切。他不懂为何她要说自己叫楚思思,他只是顺着她念着
“思思……”
楚思思眼含着泪水,点了点头,她想听见有人最后叫自己的名字。
身上蔓延开一种诡异的酥麻,那些减缓痛楚的药物开始生效了,一起的还有那种生命消散的无力感。她的手慢慢失了力气,最后一次吐了一些污血,在赢宏关怀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墓穴里恢复了静谧,几滴泪水滴在了楚思思平静的脸上,她的身体不再有任何起伏,冰裂一点一点悄悄撕扯着她,好在她再也没有了感觉。
在赢宏关心里,她一直是明媚的面容,即便很多人说她是疯子,说她行为不检,可是她明明像初生的艳阳,温暖着自己早就冷却的心。
像是许多军人世家的子弟,赢宏关没有什么安稳的童年,练武、受伤、挨罚……身上练得不怕疼了,就扔到前线去,能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就接过祖辈的衣钵;爬不出来,就刻在牌位上。
十几岁的时候,他结了婚,一个陌生而温柔的女子,说不上喜欢也不说不上不喜欢,两人聚少离多。
在东海战场上,他收到了妻子难产身亡的消息,还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就阴阳两隔。更没来得及忧伤,一场惨痛的战役又夺取了自己所有的亲人。
自那之后,他就变成了一座山石,默默地打着仗,闲下来就看着春去秋来。
他的人生变得没有颜色,只剩下自幼被灌输的保家卫国的本能,他不善虚与委蛇,极度厌烦着京城的一切。偏偏在那春日里头,被召回成了新的驸马,似乎也没办法拒绝。
初见符姬他有些厌烦,觉得此人聒噪的很,一直说着什么朝局什么天下的。他记得妻子都不曾跟他讲过这么多话,满是嫌弃地要她住嘴。
“妇道人家,谈什么局势?!”真是无礼啊……
然后,他就让符姬狠狠甩了一巴掌……
“你觉得妇道人家不能说这说那?!你们哪个男人不是从女子身子底下爬出来的?!”
赢宏关头一回被震得呆愣住,看着符姬放声大笑着,直到笑出眼泪都没停止。那如火一般的肆意妄为和她身后的那片春花融为一体……
他开始不自主的把目光时时锁在这个妻子身上,她会哭会笑会大骂糟糕透顶的大泱,他总感觉自己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灵魂,带着他沉沦在不愿醒来的梦里。
这个冬日很冷,墓穴里更冷,如今美梦碎了一地。
眼泪流干了,他只能默默起身,不停地掏出备好的干净帕子,一点一点清理着乌黑的血,他的陛下要走的干干净净的,那些世俗的污浊不应该沾染她分毫!
摊开她的手掌,擦拭过一条一条掌纹,拨开沾黏在面颊的发丝,一点一点化开黏结成块的血污……习惯执刀的手化作绵绵的情谊,可是啊,符姬或者是思思,不会有任何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