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半下午的时候,洪四就带着人拉着银钱回来了。
冯妙嫦听到动静,和七爷说要去收银子,带着忍冬和茯苓去了青玉院。
她走的急匆匆,恨不能拔脚就跑的样子,七爷坐那里品了会儿,脸色变得深沉。
银子搁那里又飞不了。
府里有这么些高手,还有一百个守府的兵士,铁桶一样,定阳城里没哪个贼敢偷到这里来。
冯妙嫦确实是想借着收银子躲出来顺口气儿。
大半天,品了茶点,下了棋,又说了些府里府外的事,她已经拿出实打实的用心陪了。
用了哺食,人说要歇晌,没用四个翠,她亲自给铺床放的被子,还不行么?
只没一起歇晌,就没顺人的意了,脸不是脸的,拉了被子躺那里,问用不用燃香,连个“嗯”都没给。
睡起来后还没完,她用心泡的茶,合着人口味琢磨出的点心,人该喝该用,就是对她爱搭不理的。
她跟那儿杵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别提多难受了。
正好洪四他们回来,就赶紧借口出来。
别的事犹可,可这大白天一起歇晌这事儿,她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不说森严刻板的冯家,就她见的规矩松乏的人家,也没见夫妻俩一个屋一张榻歇晌的。
要哪家夫妻有这样的事,丈夫至多被说没规矩,那娘子却要被扣上轻佻狐媚离不得男人……不知多少的难听话,就连下人们都要挤眉弄眼地取笑。
为着七爷她都做了多少出格的事了,可有些事是她的底线,没法越过去。
她这人没别的,最看重的是脸面尊重。
说她没个女人样,说她胆大妄为这些都可以,可要被那样说,冯妙嫦不愿意。
到了青玉院,清点好收上来的银钱,合银六千二百两,叫忍冬入了库。
冯妙嫦又和贾大和洪四商量了下回走商队的事体。
因着高陵城外马市的一应事都是贾大张罗的,暂时离不得他,再发商队还得洪四跟着走。
洪四没二话就应了,他笑说带商队并不辛苦,反而没人敢走的地儿,只他带的商队能走通,一路瞧着人羡慕的眼神,别提多带劲儿呢。
还没来得及问呢,冯妙嫦就叫洪四说说商队这趟来去是怎么个情形。
洪四说去的时候一路快马,很是顺畅无阻。
去的时候只几辆车,轻骑简从的,军镇的人不会多瞧,盗匪们想拦,看到脸熟的玄七和玄八,又都龟缩回去。
回来的时候就不是了,那么一长溜的车队太打眼了,沿路的军镇都注意到了。
实是这阵子西边儿武义军和靖西军打个不停,很多往西去的商队都断了,这会儿敢走的就不寻常了。
原安那边儿的宁远军还好,玄六拿着七爷的名帖过去交涉,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到了武义军的地盘却不是了,一队人马过来堵了不让走。
玄六拿了七爷的名帖也不好使了,让留下一半儿货充做买路钱才让走。
玄六几个商量后,准备操家伙硬闯的时候,武义军那边来了报信的,没多会儿领头的满脸堆笑的说都是误会,让路给这边过了。
后面不管是武义军的地盘还是靖西军的地盘,七爷的名帖又好使了,不管开头多少人堵路,只要见着名帖就让了,如此才一路无阻地回来了。
洪四可还记得上回兵乱的时候,七爷为着躲开武义军绕了多少路。
这怎么武义军对七爷又礼遇上了?
洪四实在不解,去打听了,才知道是自家卖马的消息已传的沿路都知道了。
等回来知道了夫人的布局和打算,洪四就把心放肚子里了,更乐意带商队出去了。
冯妙嫦心里的疑惑却越发重了。
叫贾大和洪四回去歇了,她咋想咋对不上。
若没有昨天七爷提起齐王瞧不上的态度,她会以为七爷的名帖那么好使是因为他亮出了齐王的旗号。
可不是齐王,只凭七爷哪来的那么大的脸面?
石奎是一个,原安那边的宁远军是一个,然后兵乱时七爷又是那样躲着武义军,处处都不合常理。
又是申正了,再不回去,七爷又该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还叫忍冬去灶房备菜,冯妙嫦神情恹恹地带着茯苓回了松风院。
进院子迎头遇上西岭。
不等问,西岭上前告诉道,“玄三回来了,七爷在书房问他话呢。”
玄字的就差一个玄三了,这下全齐了。
“那要给他接风。”冯妙嫦让四翠去灶房让多备几个菜。
西岭高兴地应了,问她是回后头还是去书房。
冯妙嫦问他,“七爷那儿还要很久么?”
“怎也要半个时辰吧,玄三担着不少事,七爷等了多时呢。”西岭回道。
那正好了,冯妙嫦招呼西岭,“去我书房坐会儿,陪我打发下时候。”
以为她是要等七爷一起回后头,西岭不疑有他,“夫人书房收拾了我还没瞧呢。”乐呵呵跟她进了东边的书房。
进书房坐了,茯苓上了茶和点心,两人配茶用着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等差不多了,冯妙嫦不经意似的问,“你那会儿不是说过,早晚七爷会回洛安,我又问了七爷回去是有贵人依靠么,你不也应了?我就以为七爷是为哪位贵人所用呢?”
西岭也想起来了,“嗐,那会儿和夫人不是不熟么,我那都是信口胡说的,做不得数的。”
随即一脸不屑道,“七爷顶天立地的,哪个配他靠着,夫人你可别在七爷跟前说,他是真要恼的。”
西岭都是这样,可见七爷是多瞧不上那些贵人之流。
压下惊骇,冯妙嫦语带忧愁地问,“我瞧着齐王势大,将来那位置跑不出是他的。
袁家手里又有兵马,万一齐王想收拢河西呢?”
西岭丁点没犹豫道,“那怕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凭七爷的本事,袁家又怎样!
”
冯妙嫦当然看得出,西岭有很多事没说实话。
但说齐王这些是错不了的。
没见提到齐王,主从两个都一样的不屑口气。
冯妙嫦没多难受,自己不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么,又怎能要求七爷和自己交底。
让她不安和震惊的是,七爷这样明摆着是出来单干的。
那他现在整这么大阵仗是要做什么?
想到七爷昨儿说的要往东边找那几家黑吃黑的话,那会儿觉着是玩笑,这会儿她已明白了,七爷真就是那么想的。
以七爷不愿受制于人的性子,他不但要在西边儿落脚坐大,倒过手来就会一路往东,能占多少占多少。
她一整个都弄错了!
以为七爷后面站着齐王,七爷手里又有马场,东边儿那些军镇不管是为齐王还是为着买马,都会给这边的商队通过。
冯妙嫦心里苦笑,以后没安生日子了!
她好像是弄了个大的,七爷可能没想一步做大,被她么一捣鼓,更加胆大包天了。
当然也没到最坏,就冲石奎一直给七爷行方便,七爷肯定有别的让人顾忌的后手,不过是不给她说罢了。
捋出来这些,冯妙嫦不动声色道,“我做了匪婆子倒没什么,只我往家里去的信别出纰漏才好。”
“来回送信的都是最稳妥的,夫人放心。”西岭回道,“再者,啥叫匪?成王败寇,等七爷打出名堂来,到时夫人就摆足了车驾跟着去洛安咯!”
一点没错了,七爷就是想学石奎,打下地盘后,等着大熙朝廷给他封赐呢!
冯妙嫦却没什么向往的。
只这十年,大熙境内就换了几茬军镇,轮了多少大都督了,杀来杀去的就没有善终的。
要待怎样还得慢慢想法子,眼前有一事她不想糊涂着了。
她出其不意问道,“西岭,给七爷化劫的说法是你编的吧?”
对上她凝肃认真的眼神,西岭怎么也摇不来头说不是了。
真是骗她的了,冯妙嫦有些伤怀,“枉我那么信你”
“是我对不住夫人。”西岭诚心认错。
冯妙嫦只想知道,“七爷并不是非我不可,为什么?”
西岭也不想再编瞎话了,老实道,“是玄四那帮先提的,觉着夫人有本事,七爷起性子的时候也能听得进夫人的劝,七爷早过了及冠之年,怎么也该成家有子了,我听着是这个理,也跟着同意了……”
冯妙嫦涩然问,“七爷知道么?”
“化劫的说法七爷不知道。”
冯妙嫦心里好受了些,不管七爷娶她是为着什么,只不是拿话骗她就好。
冯妙嫦端起茶,“我想清静会儿。”
西岭蔫头耷脑地站起来,“夫人别气着才好,要么你狠罚我出气吧?”
冯妙嫦这会儿一眼都不想瞅他,“不必了。”
“怎么不必?这样编瞎话坑人的不该拔了舌头么?”七爷站门口阴恻恻道。
西岭只觉天要亡他。
头都不敢抬,“七爷,我……”
七爷只盯着冯妙嫦,“是我教下无方坑了你,又没眼力劲儿看出来,对不住了。”
说完,踏步上来提着西岭的衣领给他拎了出去。
冯妙嫦正气着,想七爷平日对西岭重话都少有,这会儿不过是做样子给自己看,仍坐那儿没动。
可心里还是不打放心,留心听了半天,西边儿什么动静也没传出来。
冯妙嫦自嘲地笑笑,觉着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的憨。
忍冬过来小声说膳备好了,冯妙嫦说知道了,让她叫四个翠摆饭先叫七爷用。
茯苓已经跟她学了,看着自家小姐这样,忍冬心里很不好受,小姐这样善良,怎么就招不来好事呢!
外面脚步声响起,却听西岭哭咧咧着,“不是才回来么,怎么就走,七爷我都认罚了……夫人,夫人你出来劝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