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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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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昭容,今夜叫朕好找。”姬良的声音很冷。

谷纾淡淡地回他:“今夜月色撩人,妾睡意阑珊,去找司乐寻了把琴。”

“寻琴?”姬良走上前,突然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他:“寻琴你弄得满身是泥,脸上还受了伤?”

谷纾很想像往常一样讨巧地先认错,可是她很痛,下巴很痛,心里也很难过,她笑不出来,眼眶又湿了,看起来很可怜:“妾摔了一跤。”

姬良松开她,沉声道:“孙培安,去尚仪局请司乐。”

孙培安应道:“是。”

梨怀院气氛很沉重,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有谷纾,身子一抽一抽,时不时用脏兮兮地袖子擦着眼泪,脸上还有一块擦伤。

姬良看得有些烦闷,冷声道:“不准哭。”

“好”谷纾的声音很小,她强行将泪水逼回去。

姬良转过头,不去看她。

孙培安行事效率很高,不一会便将尚仪局四位司乐都带了来。

姬良没有说话,只堪堪给了孙培安一个眼神。

孙培安跟了他很久,只一下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们今晚可见过昭容娘子?”

司乐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皆面面相觑。

姬良的脸色越发阴沉。

良久,一位司乐说道:“妾见过。”

“仔细说来。”孙培安道。

“妾今夜无眠,独在小池边练曲,不想昭容娘子在一旁赏月,闻妾曲声向妾跑来,不料池边路滑,昭容娘子摔了一跤,脸磕在石头上,后来问之原因,昭容娘子说自己思念陛下,故独自赏月,以解相思。”

“后来呢?”姬良面色稍有好转。

司乐继续回道:“昭容娘子说自己许久不曾鼓琴,故在尚仪局拿了把琴。”

“尚仪局的人不会让人送来吗?让昭容自己搬琴,朕立即就革了尔等的职。”

司乐大惊:“陛下恕罪,妾也是想让女使帮昭容娘子将琴拿回来,但昭容娘子念及夜深,女使都歇着了,便执意要自己拿琴回来。”

“是妾任性,陛下莫要怪罪司乐。”谷纾跪下,像姬良请罪。

姬良走上前,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让孙培安都将人带下去,让宫女为谷纾清洗,又找来太医,看谷纾的伤。

不看不知,除了脸上磕到,脚踝处也因摔倒而肿了一大片,手臂关节处也擦破了皮。

谷纾坐在塔塌上,姬良拿着方才太医开的药给谷纾擦着。

“疼吗?”

谷纾又委屈起来:“很疼,很疼。”

“你还委屈了,谁让你这么大了还在夜里乱跑,身边也不带个人。”姬良无奈。

自他成年以来,几乎从未有过情绪失控,今夜,那种熟悉的感觉突然盘踞着他,他心里不仅又气,更多的是——恐慌。

“我儿时在家的时候,出门也不喜欢带人,爹爹也要我多带几个人。”

“行了,再不许哭了,朕又把你怎么样。”

“陛下今晚可凶。”

姬良觉得好笑:“哪里凶了?”

“就说陛下的脸,可比那厨房里的锅屁股还黑。”

“也就你敢将朕的脸形容成锅屁股。”

谷纾终于露出笑脸:“因为我知道,陛下是明君,不会随便摘人脑袋。”

“那可不一定。”姬良涂完她最后一个伤口,将药膏放在案几上:“每日记得按时涂,否则留疤了可有的你哭,朕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谷纾应过,见姬良准备离开,她立即说道:“陛下五日后戌时可有空?”

姬良停住脚步:“怎么,要约朕?”

“五日后翠雨阁畔,陛下去了就知道了。”

“好。”姬良答应。

待他完全离开,谷纾吹了蜡烛,一个人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今夜她很累,姬容提醒她那个鬼鬼祟祟的是皇帝身边的人,让她以后不要随意去鹤归院,而陛下今晚,绝不会宿在皇后娘娘那。

于是她半夜跑到尚仪局,见一司乐池边练曲,故意摔了一跤。

她和司乐说的不是思念陛下,她只是思念皇城里的一个贵人。

风雨凄清,一夜落花满地。

谷纾派人将琴拿给了沈萋,又告知她地点,自己却成日闭门不出。

春倦和夏困都以是因为冬天到了,谷纾犯起了懒,毕竟她近来吃的可多。

是日清霜,谷纾难得一动,在玉雨园的池边饲鱼,她看起来很高兴,不停地在鱼池里洒鱼食。

身后的两人都默默为鱼捏了把汗。

“再拿包鱼食来。”

春倦好心提醒:“娘子,这已经是第五包了。”

“多喂些,来年好做一条肥美的红烧鱼。”

“娘子,我老家那边有一种说法,鱼不知饱,喂多了会撑死的。”夏困道。

谷纾显然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夏困神色夸张地继续说道:“那是,我儿时隔壁家的哥儿就因为喂食太多导致鱼撑死了呢。”

谷纾赶紧收起鱼食袋,双手合十向池中的鱼忏悔:“先前不知内里门路,各位鱼兄少吃点,福寿安康地度过今年,来年以健硕的身子上桌,也不枉此生。”

“鱼不会撑死。”

谷纾骤然抬眸。

“昭容娘子安。”

“容王爷。”她楞了半晌:“不会被撑死啊,那春倦再拿点鱼食来。”

“别喂了。”姬容让她停下。

“为何?”

“鱼饱食后,需要大量阴气,然那些没吃完的鱼食则会发生变质,产生古生菌,污染水域,消耗阴气。”

谷纾明白过来:“所以那些鱼食被憋死的?”

“是。”

谷纾又问:“那我今日已洒了五包鱼食,它们会被憋死吗?”

“水清池浅,暂时不会。”

“哦。”

“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

“王爷事务繁忙,纾不敢搅扰。”她莫名其妙地说了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些别扭。

姬容神色自若,不一会就离开,谷纾待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

“饿了,回去用膳。”

这已是她今日第五顿。

她其实不饿,但就想多吃点。

算算,她快两年没出过这个后宫,宫里的墙很高,高到她站在玉雨园最高的亭子上,也看不到宫墙外的景象。

她吃到一半,外面传来许多人一起的脚步声,而后听见一内侍站在她院门口,高呼:“陛下驾到——”

谷纾来不及行礼,姬良已快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声音阴冷地可怕:“谷昭容,你现在还敢欺君了。”

谷纾心疼地看了眼她掉在地上的糕点,随后一脸无辜地回道:“妾不知哪里欺君?”

姬良冷睨了一眼孙培安,众人退下。

他几乎是将谷纾抵在桌子上,糕点撒了一地,满屋狼藉。

“你还不知?”姬良怒意更甚:“你半夜向司乐借琴,约朕去翠雨阁畔,最后让沈侍御前来,自己却躲在这偷闲?”

“妾只是,约陛下,并未说自己要去。”

她当日只说,陛下去了就知道。

“谷纾!”姬良甩出两本书:“那这些呢?”

谷纾一眼便认出,这是姬良给她的书。

“妾觉得好看,就邀季才人同赏。”

她的身量不高,此刻在姬良身下,小小的一只。

他深吸一口气:“跟朕认错,朕就原谅你。”

换在平常,谷纾会狗腿地认错,然后使劲地谄媚他,让他别罚自己。

可今日不知怎么,她偏想争一口气:“妾不知哪里错了。”

姬良几乎是被她气笑,他用钳制住谷纾的双手,强迫她将头抬起。

许是刚吃了糕点,她的唇上还有残渣,姬良俯身,他突然想尝尝那糕点是什么味道。

距离近在咫尺,温热的呼气喷洒在谷纾的脸上,眼看双唇就要贴合在一起,谷纾不知哪里来了劲,一把将姬良推开。

屋内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东西摔碎的声音。

“陛下,你说过不强迫我的。”谷纾抱着自己的身子,蹲着屋内的角落。

姬良显然没想到她突然有这么大力气,气氛僵住,他冷笑一声:“好,那谷昭容就待在梨怀院好好想想。”

他出去,向梨怀院下了一道旨意,不许任何人出入。

谷纾并不在意,她坐在院子里,抚摸着那把孤松琴,松木斫,琴背兼松柏水流,有梅花断纹,乐声清澈悠扬,犹如风穿松林,溪拂山岗。

这是姬容的琴,她要一把琴,他就把自己的琴悄悄送来。

她不敢弹,只能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它,对一把好琴来说,她拙劣的琴技是对它的亵渎。

“你们看,落雪了。”谷纾对春倦和夏困说道,孤松上显出几片雪白,她伸手接住一捧雪花,放到唇边,尝了尝初雪的味道。

寒风凌冽,满地霜白。

谷纾出不去这座梨怀院,宫女们也出不去。

院中所留的炭已经见底,而寒冬才刚刚开始。

谷纾打了个寒颤,春倦让她进屋,别着了寒。

谷纾没有听,她静静地看着纷纷的大雪,将那把孤松紧紧地抱在怀里。

沈萋升了贵人,姬良天天去她那,一时风光无限,将她隔壁的赵贵人都比了下去。

陆妱含来过梨怀院几次,但每每都只能在院外站一会就离开。

季筎应该在训她的彩彩,她说什么也要让自己的彩彩比谷纾的小黑厉害。

宫里之前未承宠的时桂侍御和杨柳知贵人也都承了圣恩。

姬良确实将谷纾的话听了进去,雨露均沾。

想来姬容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会在清晨去给太后诊脉,然后去太医院研究药理,顺便再带带他的小徒弟,偶尔在玉雨园中饲鱼。

不过这是冬日,池水应该已经结冰了。

瞧她,总是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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