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树容易下树难,檀稚有些后悔爬这么高。
少女左脚试探性地往下踩,刚过冬的树皮清脆不牢,不堪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一下就掉了。
檀稚咬着下唇,左脚踮起脚尖又左试探,踩了两下,没掉。
她开始尝试着往下退,反复两次都没事,胆子就开始肥。
少女想着要追祝之钦拿到信。
开始不试探就直接踩上去,一个意料之中的意外出现了,檀稚踩空摔下去。
意想中的痛感迟迟未到,只觉得胳膊腰间一紧。
文祯明隔着狐裘稳稳地接住了半空下坠的少女。
狐裘毛绒厚实而蓬松,一握到底感受到狐裘下纤细的胳膊,没几两肉的腰。
好瘦,干瘪的瘦。
檀稚紧闭着双眼,感受贴近的胸膛整个都震。
偷听被抓到现行了……
少女干脆身体放空,头一耷拉,脖子靠在男子的胳膊上,手垂直下去,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文祯明垂眸看着树荫落在少女的稚气未退的脸上。
“你想去哪里,找祝之钦要祝野写给你的信?别忘了你已经死了。”他的声音比起昨日缓和了不少。
少女不说话继续装成一条半入土的咸鱼。
男子唇角浮现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情绪。
慢慢地,他的手开始收紧。
檀稚感觉到一点点酸楚,忍不住睁开眼,“痛痛痛……”
近在咫尺的一双黑眸里倒映着自己的脸,檀稚表情一愣,脖子下意识地往后仰。
逆光中清隽的脸鲜明深邃,文祯明半秒间移开眼睛,把少女放下。
“那可能是祝野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檀稚眉眼间染上失落。
“他要一年的军需,你给得起吗?”文祯明道。
檀稚垂眸,想了想,“炼出金丹后,朱孝南赐了好多黄金给我,在青园,可以跟他换。”
倏然,文祯明脸色有些不悦,“既是最后一封信,那也没必要了。”
做不成爱侣,檀稚与祝野青梅竹马的情谊是抹不去的,檀稚自然是不乐意的,“文大人,文大人……”
少女双手攥着他的衣袖。
“祝野和他同时陷入困难你帮谁?”文祯明道。
檀稚没反应过来他的问题,“谁?”
文祯明的胸腔一阵起伏,“姓朱的。”
檀稚狐疑地看着文祯明,不去上朝就这样闲,闲得都有空管她的私事?
好像是从除夕夜宴开始,提到朱孝南就有莫名的酸话。
难道因为她帮了朱孝南定邱恒为指挥使的缘故?
少女卷翘的眼睫一眨,双手垂在腹前,一副乖巧的模样,“文大人想先救谁?”
文祯明垂下眼眸望着少女,身形一动,鞋履下清脆的树皮响起清脆一声。
深褐色的碎屑杂糅进皎洁的白雪里混淆不清。
文祯明一抬眉梢,漫不经心道:“让他们都死。”
“我这一人亲情缘薄,幼无双亲相伴,生无夫君相守,死无儿女相送,祝野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唯一好友。”檀稚轻轻告诉他。
文祯明修长的眼睑微不可察地一动。
檀稚见文祯明神情柔和些许,立刻拽紧他的衣角,“文大人当是可怜可怜我。”
“若你不想被抓回宫里当圣巫女就别想着给祝野回信。”他道。
少女闻声竖起三只手指对着朝阳,“我对天发誓,绝不回信。”
文祯明转身离开。
檀稚当晚拿到了祝野的信。
“文大人做事真是迅速……”她低语道。
信封内厚厚的一沓,真正的信只有一张,其余的是宝钞。
檀稚指尖一怔,眼里渐起水雾,他知道自己没死。
月色洒落书案上,晚风轻拂过信纸的一角——愿君,独坐观山河,高眠听风雨。
除夕夜宴时,祝野突然开口道:“阿稚,我想让你成为我的新娘子。”
炽热的少年从不吝啬表达他的感情,他干净纯粹得让檀稚不敢靠近。
她不想连累祝家,“你带着它,让它替我去游历世间。”
少女把信与宝钞整齐地叠起来放在枕头下。
与此同时窗外下起薄雪,薄雪落在白墙黑瓦上。
江南的雪,不同于蓬莱的清冷萧瑟,它更多是婉约与柔美。
雪里,隐隐可以听到琵琶声从隔街传来,时断时续,引得檀稚不禁提着灯笼去寻。
穿过拱门,雕花漏窗,琵琶声婉转悠长。
檀稚整听得入神,完全没听到院里深处脚步声。
琵琶声停一瞬,一双手从身后拉住她的狐裘。
檀稚吓得浑身一颤,转身后一道黑影失力般倾覆下来。
灯笼跌落在雪地里,灭了。
周遭陷入一片昏暗里,只有夜幕挂着的月盘隐隐泛着光芒。
檀稚双手抵住文祯明的仿佛失去意识的身体,马上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身体很痛……”文祯明额头枕在她的肩颈间呢喃道。
檀稚低头一看,他的脖子皮肤下布满青黑血点,比她上一次看见的更加密而深。
九返丹的毒性又发作了。
檀稚心底泛起一阵涟漪,“你撑住,我这就去炼丹。”
话音刚落,拽着她狐裘的手收紧,一拉,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似不想她离开。
“别动,别动就好……”他似困在梦魇里般喃喃着。
他贪婪地感受着怀抱里的温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体内翻涌的疼痛。
檀稚发现他在颤抖,身体冷得不像活物。
小雪落在文祯明的身上,发梢结成薄薄一层白霜。
“冷…”文祯明薄唇微张道。
檀稚犹豫半晌抬手抱住他的身体,“我带你去取暖,很快就没事了。”
掌心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背。
文祯明难得地乖顺,听话地松开了她。
檀稚半搀着他来到炼丹房里。
在炉火旁,文祯明依旧蜷缩成一团,五指紧握成拳。
黑暗将意识完全吞没,身体里那股锥心的痛随之褪去。
他像一具被活埋在地里的尸体,炭火烧得火红突发的噼啪声仿佛从旷远里传来。
无法动弹,只能默默听着外面的一切。
檀稚垂眸看着文祯明,忍着痛的眉间浮上当年宫墙下铁栏里的少年愤世不忿。
此刻檀稚怜悯之心无限放大,把狐裘解下来盖在他身上。
文祯明听见少女自言自语着:“治不好你,我这条命你的。”
在此之后外面的少女一声不发,一阵脚步声后,一切泯灭在黑暗中。
文祯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这一刻就是永恒。
他第一次感到后悔。
以前不该骂她吵,刚及笄十六岁的年纪正吵吵闹闹的年纪,吵点也无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文祯明开始怀疑外面的人已经离开了。
她如此渴望无拘无束,脱离了圣巫女的身份谁也找不到她,现在威逼她的人也倒下或是死了。
眼下如此好离开机会,又怎么会放过。
小没良心的,说得永远比做得好听……
突然某一刻,伴随着清脆的铜铃声,一阵急促脚步声踏进来了。
来者气息不稳,甚至有些急喘。
随即文祯明感受到有一股暖流从喉咙灌进来,慢慢传至全身。
“平时说话不是挺利索的,怎么到了喝药那是像老翁一般嘴漏?”少女埋怨道。
文祯明“……”
之后再陷在永恒里,她又不说话了。
文祯明像一条沉入深海里的蜉蝣,开始慢慢习惯永恒。
在漫长等待中,少女又来了。
这次他闻到了,她衣袂上沾惹了紫藤花的花香。
文祯明猜,江南的春天来了。
那股暖流又灌进来,一点点驱散他身体里的冰寒。
她说:“祝将军成为了南原的副指挥使,算是如你所愿吧?”
来到江南,文祯明脱离朱孝南的控制不想再听见关于朝廷的一切。
他扶持了高家,为的就是让高家与朱家互相缠斗,自己从中隐去。
祝之钦不过是他准备的一层保险,现已来到江南,不重要了。
那糜烂腐败的朝堂,他已经失望透了。
“祝野说,元良小太子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大概是活不过今年冬天。”她缓缓道。
祝野?
他竟一时间忘了,她根本不相信鬼神之说,对天发誓对她来说犹如喝一口水般简单。
狡猾的女子,往后她说的话,文祯明从此一句都不会信。
“这些你都不关心么,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少女疑惑道。
文祯明猜到大概是那个无良庸医告诉她,说点昏迷之人关心的事,有助于他醒来。
涉世未深的姑娘,如此轻信他人,真蠢。
若他不在。
怕是某一天有人把她卖了,她也偷着乐帮他人数钱。
“街上大娘的狗生了一窝崽崽,我想带一只回来,可赵宁不让。”少女失落道。
赵宁照顾你一个就够了,无暇再照顾一只狗……
“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少女轻轻道。
“下次早点来。”
在某日中,文祯明开始感受到盖在身上狐裘毛绒的柔软,随即那股熟悉的疼痛开始在身体各处乱撞。
疼痛将他拉入更深的海峡深渊里,意识开始变得恍惚。
期间檀稚大概是又来了几次,只是他被疼痛紧紧缠绕着,无暇顾及。
但这次文祯明依稀感受到,少女细腻的手指无意中的触碰。
她好像在解开自己的衣服。
文祯明“……”
一块湿润得能拧出水的毛巾贴着他的皮肤,从脖颈到胳膊。
疼痛在冰凉里隐去,似乎是药开始发挥作用了。
文祯明能听能感受到触感,却动弹不得。
那只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手逐渐往下走,甚至解开了他的腰带。
文祯明觉头皮一阵惊傈,她疯了吗……赵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