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稚从偏厢离开,已是深夜。
在幽静之中偶能听见梧桐树深处乌鸦低哑的叫声,显得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不似有活人居住。
檀稚踏进院里的一瞬间,文祯明房内的烛光灭了,周遭陷入一片昏暗。
她提着药箱,双眼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心底骂道:不过是晚了一会儿过来。
门前少女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抬手叩响了木门,“睡了?”
回应她的是沉默。
“……”
檀稚眉间染上一丝不忿,手还是叩响了第二下。
依旧是无尽的沉默。
她望着毫无反应的木门,不声不吭,下一秒她转身离开。
木门开了,在缝隙里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拽了进去。
“门没开,不会敲多一次吗?”文祯明弯着腰,双手按住少女的薄肩,将她抵在木门上,额前碎发自然垂下来扫在少女的脸颊上。
檀稚板着脸皱眉,“你说谎。”
在听文祯明的一番告状之后,自是心软了。
文祯明在外面的名声虽是臭了些,檀稚觉沈牧飞不应如此当面说他,所以她去找沈牧飞了。
没想到是,沈牧飞矢口否认,弄得檀稚处境非常无措,她一脸兴师问罪去找他,没想到错怪了人。
“你迟到了,晚了一刻。”文祯明轻轻扣住她的下巴,让少女直视自己的眼睛。
“你恶人先告状,牧飞阿兄根本没说那些话。”檀稚愤愤不平道。
“他说的话更难听,不堪入耳。”文祯明眸底多了一丝阴郁。
“那他说了什么?”檀稚心底自然是不信的,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
“你迟到了,亲我一下。”文祯明靠近她的耳廓轻轻道。
檀稚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薄唇擦过耳廓,耳根在昏暗中泛起一抹红,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他轻轻侧过脸,薄唇贴近那红透的耳朵,鼻尖呼出微热的气息,声音沙哑而朦胧,“那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檀稚倏然头皮发麻,心脏怦怦跳。
关于男女之情方面的认知,全来自祝野筛选过的话本,在话本子里男女主都是先经历磨难,然后互相告知心意在一起,最后全书完结。
对待感情方向,她纯真一尘不染。
文祯明此前拒绝了她的心意,现在又对她动手动脚说些暧昧不清的话,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的她,全然把他当成是浪荡流氓。
“不好,你走开。”檀稚表情有些僵硬,手腕发力推开了他。
“你说过不介意,亲一下不行?”文祯明隐匿暮色下的眼眸含着碎光,尾音意味深长。
檀稚柳眉皱起,狐疑地打量着他,这儿和那个有什么关系吗?
“可等你很久了,这怎么算……”文祯明唇角一勾,有些微妙道。
檀稚双手紧张地抓紧药箱的背带,垂头闷闷道,“我要回去了。”
说完少女就转身欲要打开门。
文祯明猛地抵住木门,双手撑在少女的身旁,将她环在臂弯里。
少女初及笄情窦初开,在男女之事上懵懂不明,他自知是急不得,喉结轻轻一滚,哄道:“伤口不处理的话,会化脓。”
她转身,清澈的眼眸瞪着他,看似娇嗔道:“我看你根本不想治。”
文祯明绕过屏风走到书案前,身形闲散地坐在椅子上。
“文大人,不掌灯吗?”檀稚警惕打量着周遭,门窗紧闭月色全然隔绝在外,只留下房间内一片晦暗。
文祯明闻声沉默着,伸手松了松衣襟,两排红得发紫的牙印在皮肤上看得让人觉疼。
檀稚皱眉,把药箱放下拿出一小瓶药,光线昏暗看得不清晰,她只好俯下身靠近些许,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撒在伤口上。
少女微弱而均匀的气息洒在文祯明的脖颈间,垂在胸前的长发若即若离地扫着他的皮肤,扫过的地方发了麻。
文祯明微微一怔坐直。
“别乱动,药洒出来了。”檀稚微凉的指尖按在他的皮肤上,专注没有一丝杂念。
他气息微沉,肩颈绷直僵硬,轻抿薄唇不满道,“你快些。”
药粉洒出来了,檀稚眉心生出一点不满,把药粉轻轻吹回到伤口上,“黑乎乎的不掌灯!快不了。”
“……”
文祯明最终还是把烛台点亮,火舌烛影映入深沉的眼底。
上完药,拿出一条白绫简单包扎之后,吩咐道,“伤口别沾水,两三日就好了。”
文祯明掀起眼睫看着少女自顾自地低头收拾药箱,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
他双眸凝滞在她身上,宛如窗外的暮色远山都倾覆过来,“回去?”
檀稚鼻尖一声暗哼,“不然呢?”
闻言,他收回半敛眉眼,两人一言不发,烛台里的灯芯慢慢地变短。
“那你走吧。”文祯明道。
檀稚莫名听出有些小失落。
*
翌日,窗外响起雄鸡鸣叫,沈牧飞便不辞而别了。
昨日夜里,檀稚拿着跌打酒,满眼歉意:“抱歉,牧飞阿兄,是我误会你了。”
沈牧飞看着眉眼之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少女,心底生不起气来,“你何错之有,不过是被他那虚有的外表所迷惑了。”
她低下头,两颊轻红,“文大人,不是你想得那样的……”
沈牧飞轻坦口气,“阿娘经常同我念着你……阿稚姑娘之后若没事常来坐坐。”
少女表情微微僵住。
沈牧飞连忙解释道:“阿娘年纪大了,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
她朱唇微张,又轻抿了下嘴唇,半晌还是问道:“牧飞阿兄,我们非亲非故,为何你们要对我这般好?”
沈牧飞双手握成拳,阿娘吩咐过不能讲,无论如何都不能讲。
最后他难忍地别开脸,沉吟道:“阿娘说,以前我还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妹妹,后来被买走了,那时闹饥荒没米开锅,他们只好吃树皮,树皮没了便只剩……肉,镇上村里的田不是弄着庄稼,而是深埋白骨。”
檀稚捂着嘴,“……”
沈牧飞自嘲般摇摇头,“阿娘说,你跟她很像,所以才一见如故。”
少女安慰着他,“那我有空多去看看沈大娘,牧飞阿兄今晚安心睡一觉,明天再走。”
沈牧飞在集市上见到檀稚的第一眼便觉得她与记忆中的妹妹很像,小时候两人围在饭桌上,分着一碗粥水。
他低头自嘲一声笑。
“阿飞?你咋才回来呢?家好像出事了。”在回家的路上,住他附近的大娘迎面走过来。
“什么?”沈牧飞皱眉,没反应过来。
“你家大门大开着,猪跑咯。”大娘惋惜道。
“谢了大娘。”沈牧飞道别后加快了脚步往回赶,路上的行人见到他频频转头注目着。
这一刻他脸色一沉,心底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汪——
一只浑身通黑狗,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紧追着他。
“白雪?”沈牧飞蹲下来抬手摸摸它的手,掌心没传来意料之中的触感,而是毛发一根根地有些膈手,似有些什么凝固在上面。
白雪漆黑的眼底闪过一阵泪光,嘴里哼哼唧唧的。
沈牧飞检查了下它的后腿,一条长长的疤,创面非常整齐。
一切声音都在这一瞬间停滞,剩下心跳声如战鼓般鼓动着耳膜,白雪腿上的是刀伤。
他顾不上其他,抱起白雪就往家里狂奔,顾不上撞翻的几个路边的小摊位。
*
文祯明垂眸望着蹲在炉火旁的少女,穿着淡紫色的罗裙,一支素簪绾起长发,留下两小撮头发垂在额前。
她揭开盖子轻轻吹了下白粥的浮沫,极为有耐心地熬着粥。
“给我的?”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檀稚没有抬头,继续熬粥,“给沈大娘的。”
“你还要给他阿娘送粥?”文祯明眉梢一挑,嘴角沉下去,“要不,你把他阿娘也接来望江园算了。”
檀稚在间隙中看了男子一眼,不理会他话里的话,“你要可以自己勺,有多的。”
文祯明眼睫垂下来挡住眸底的情绪,“不喝。”
檀稚舀了粥便提着食盒往外走。
走了几步后,她停下来转头看着跟过来的男子,“你也要去看沈大娘?”
“我去集市。”文祯明别开脸,绕过少女径直往外走去。
“哦……”檀稚提着食盒,刚开始并不觉得重,但走过去还是有一段距离,手腕开始慢慢发酸,她换了一只手提着。
“给我。”
身前的男子突然停住了脚步,背着光而站,和煦的阳光直映在他身上,伸在半空中的指尖仿佛泛着光。
一袭玄色素衣也难掩文祯明身上矜贵的气质。
檀稚抿了抿嘴,把食盒提给他,心道:长得好看的人就算是穿着一套乞丐服依旧是好看的。
文祯明发现少女一双杏眼倒映着自己,他微微俯下身,与她平视,“好看?”
檀稚屏住了呼吸,白嫩的小脸下隐伏着一抹润色。
他往她的方向凑近半步,相距仅剩半步远,声音晦涩又缱绻,“要不,再靠近点看看。”
少女怔怔望着他,原本漆黑的瞳孔在阳光下浅了几分,柔和了平日里的阴鸷。
檀稚心底响起一个声音,还仗着长得好看乱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