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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让我亲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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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

力气大了点儿,把对面喝茶的方怡吓了一跳,茶水都洒了出来。

“怎么了?”桌上其他三人齐问。

万朵胡乱摇头,“没,没事,手滑了一下。”

“一惊一乍,吓我一跳。”方怡放下茶杯,见几人都吃完了,小师妹的事也搞清楚了,站起身,“走吧,交流会要开始了。”

万朵跟着师姐回房间拿背包和水壶。

一路上,手机又振动了两次,猜到是谁,却不敢看。

满脑子都是“你亲了我”四个字,像个魔咒,扰得人心乱如麻。

拿背包的时候,瞥见了垃圾桶里的空啤酒罐,脑袋里瞬间闪回昨晚。就在这个房间,就在这个桌前,她扒在程寅身上,把脸凑过去……

啊——

没脸见人了。

万朵懊恼地把头扺在墙边,怎么能那么干呢!

到了交流会现场,台上人说了什么,万朵一句没听进去。实在无聊,也憋不住好奇,才趁旁人不注意,按开手机。

CY:怎么跑了?

CY:总得给我个解释吧?

万朵四处看了看,作贼一样迅速回复。

阳光朵朵:酒喝多了,对不起。

阳光朵朵: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CY:我刚刚仔细想了想,万朝确实不适合投资你们昆剧团,那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呃……

不是这个意思!

阳光朵朵:投资的事你都答应了,不能反悔。

程寅没再回。

一分钟、两分钟……二十分钟过去,程寅还没回。

高团长一大清早兴奋地去了北城,要是谈不成,该有多失望。还有这些师兄师姐,也都盼着呢。

万朵着急了,坐立不安,干脆假装上卫生间,矮着身子溜出会场。

沿着走廊走到尽头,找了个没人的墙角,拨出程寅电话,忐忑地等着提示音一声又一声。

七八声后,电话终于接通。

“喂。”简单的一个音,却有种低沉的弦乐的质感。

万朵一下子忘了打好的腹稿。

“万朵?”程寅提醒。

万朵反应过来,把腹稿和盘托出。

“我知道你不喜欢昆曲,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去看一场我们的演出,我们剧团真的很棒,每个人都很优秀,为了把传承六百年的昆曲在今天继续搬上舞台,他们甚至奉献了一辈子。现在我们昆剧团很需要支持,所以你能不能……别撤销投资?”

一口气说完,万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盯着乳白色墙壁上的一个黑点,不安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比一世纪都长。

背景里有汽车导行的声音,猜想他应该是在路上。

那边一直没回应。

万朵叹了口气,做最后的挣扎。

“我知道这种事不该找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影响你的决定。”

突然,那边问:“你还记得上一次找我,是什么时候吗?”

“嗯?”万朵思路没跟上。

上一次和他打电话……

“毕业公演前?”

“不是,我是说上一次,你想让我帮忙。”

万朵继续往前回忆,没等想起来,被打断。

“算了,别想了,”程寅问:“还有别的事吗?”

万朵:“……你答应了?”

“没有,我做不到。”他答得十分干脆。

“什么?”

“你说不要因为你影响我的决定,抱歉,我做不到。”

看来他真的要撤资,万朵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可你是商人啊,在商言商,不该感情用事。”

那边无言,只有一声叹息。

似无奈。

万朵的心直线往下沉,甚至都想到高团长羽铩而归,同事们失望至极,而她要愧疚懊恼,后悔当初为啥不肯负责任。

不就是亲他一下么,不就是负个责任——

“那你……到底怎么样才肯答应嘛?”她换了个求人该有的语气,“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负责,只是记不太清了,要不我,让你亲回来?”

通话里一霎沉默,连呼吸都静了。

最后这句话,万朵也没过脑袋,一时嘴快,说完就后悔。她闭上眼睛,额头抵墙,想死的心都有。

“呃,我……”开玩笑三字还未出口,再次被程寅打断。

“万朵,”程寅低低地轻唤她一声,缓缓说道:“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去那晚的饭局,即便有一天会投资剧团,也有京剧团、越剧团、川剧团……你觉得什么时候会轮到你们南城昆剧团?如果不是你,我甚至不会听这通电话,所以你现在,还要我在商言商吗?”

万朵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心脏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胸口撞钟似的闷响。

阳光透过窗户照着雪白的墙壁,隔壁会议室的声音透过音箱传出来。

她轻呼出口气,用裤线擦了下手心,小声嗔怨道:“那你说万朝不适合,我以为……”

说到一半,直接没了声。

那边轻笑一声,“我说万朝不合适,没说沐光不合适。”

万朵:“……”

玩文字游戏,她注定输。

“还有别的事情吗?”他再一次问出这句话。

“……没有了。”她讷讷答。

“好,下面到我说了。”

“……”还以为要挂电话了呢。

“第一,手表和扇子是送你的,不用还,不管我们将来的关系如何,都不用还,随你处理。第二,我明天出差去欧洲,在我回来之前,我们的关系不变,听明白了吗?”

“嗯,听明白了。”万朵声音轻轻的。

“那考你一下,如果你们高团长问你,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怎么回答?”

“……”万朵手指扣着墙皮,脸颊发烫,说不出口。

“刚刚还伶牙俐齿的,现在又不说话了?”他声音有些轻快,似乎在笑。

交流会似乎结束,陆续有人从会场门里走出来。几个师姐也出来了,她们去洗手间,正好朝万朵这个方向来。

万朵瞄见她们走近,立刻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嗯,我会妥善处理的,保证让程先生满意。”

顿了顿,又说:“如果没有别的事……”

“有一件,你刚刚的提议不错,我接受。”

万朵脑袋一时短路,“哪个提议?”

“让我亲回来。”

“……”

虽然看不见,可碰电话的耳朵尖都在发烧。

“再见,”他声音里含了笑,说:“我的未婚妻小朋友。”

万朵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撞在胸口的钟余震绵延,余音不绝。

对着墙站了好一会儿,心跳才缓缓平复。手心里都是汗,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视线落到面前的墙皮——

呃,竟被她无意中扣掉了硬币大的一小块,露出丑陋的褐色墙底。

这下,真干坏事了。

晚上,万朵和同事们一起坐大巴回南城。

高团长从北城传来好消息,投资拿到了,剧团想排而不能排的剧目都可以启动了。

因为有几个是武旦剧目,万朵接下来的日子非常忙,一边排练,一边学新戏。

八月的南城,闷热异常。

万朵每天都练得一身汗,回家累得坐在沙发上不想动弹。每到这时候,都被庞郁嫌弃臭烘烘,夸张得躲她老远。

毕业之后,庞郁就正式到刘师兄开的昆曲学校上班。因为离她们租住的地方远,碰上刮风下雨,庞郁就不回来了。

一来二去,她也习惯住在学校里,回来只是拿衣服或者取东西。万朵调侃着,用不了多久,某人就要成戏曲学校老板娘了。

庞郁嘻嘻笑着,也不脸红。

刘师兄的戏曲学校万朵也去过两次,一次去玩,一次是给生病了的庞郁代课。刘师兄戏称,要是哪天万朵不想在昆剧团上班,到他哪儿去,她那份工资绝对不比昆剧团少。

万朵笑笑,她还是喜欢昆剧团,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

南城的夏总是很漫长,立秋也没能赶走暑热。

转眼间到了月底,8月31,万朵生日。

这天是个周五,天气预报说夜间要下台风雨。

万朵白天上班,中午吃饭的时候和妈妈视频通了电话。钟向晚还不知道她和程寅的事,万朵怕她问起来,就谎称自己太忙只匆匆说了几句。

挂了视频后,万朵手指往下滑,落到了程寅的微信上。

打开,默默看了一会儿。

上次通信是在月初,随手往上滑了几下,忽然发现他们联系的频率都以月计算。

万朵叹口气,打车去到正佳商场。那有采血车,每年生日献血。

采血的护士一看献血证上的血型,就记起了万朵,还记得她是南戏的学生。

万朵献完血,下了采血车。刚走了两步,庞郁来了电话。

正佳商场门口,万朵接起电话,忽然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

去年的今天也是这样,采完血站在商场门口,接到庞郁电话,然后去参加了时任男朋友程景骁的订婚宴,一气之下摆了他一道。

再后来,两人被报复得整日哀歌,幸亏后来遇到程寅……

想到这儿,万朵强迫自己中断思绪。

物是人非,往事不可追。

电话那头,庞郁问她生日怎么过。

万朵想了想。

其实,有人要给她过生日。

彭同风。

不知道怎么回事,彭同风躲了她半个多月,有时候走对面也不打招呼,拐个弯当没看见,让万朵不由几次反省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了。

然而最近一周他又突然恢复常态热情起来,今天早上还特意问她晚上安排,说订了饭店要给她过生日。

饶是万朵再笨,也察觉出彭师兄的心思。他很好,要是一年以前遇上这样的人,说不定会被他的执着打动。

但此时此刻,她的心不在自己这儿,她也做不了自己这颗心的主。

正愁不知道怎么拒绝,有人来找他,说今晚的演出有个笛师生病,团长让他去替。万朵就借这个机会婉拒好意,迅速溜走。

得知万朵晚上只有一个人,庞郁说:“你等等我,晚上我回去给你过生日,蛋糕我都订好了。”

庞郁今天带着学生们去隔壁市游学参观,很晚才能回南城。就算赶回来,和刘师兄热恋阶段的庞郁第二天还要回去。

“太晚了别折腾了,不安全。我刚学的戏还不熟,今天得加班练习。”

“今天就别加班了吧。”

要是平时,她也不会加班。

但是今天……

她宁愿加班。

“武老师说想推荐我去明年的白玉兰。”万朵随便找了个借口。

“好吧好吧。”庞郁没再劝,提醒她记得吃蛋糕。

虽已入秋,但中午的阳光依然强烈刺眼。挂了电话后,万朵眯着眼环视这世界。

不过一年,恍如隔世。

下午按计划,万朵继续练新戏,跟武老师刚学的《三战张月娥》。这是一出大靠武旦戏,武戏占三分之二,使用双头枪。很难,得练上很久。

打车回到剧团,一进门,万朵就觉得不对劲。

院子里干干净净,窗明几净。进到排练厅,桌椅板凳都强迫症似的整齐靠墙。平时挂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也都按长短依次挂好。

几个同事在窗边压腿,看见万朵回来,叮嘱她今天没事别乱跑。

说是今天有人来参观,领导陪同,小心被抓到上班摸鱼。

万朵笑着去换了灯笼裤和彩鞋,回来开始练习。

直到傍晚日头西斜,才停下来休息。身上都是汗,衣服都湿透了,她懒得走去墙边的椅子上休息,干脆席地而坐。

同事们都换了衣服,和坐在地上咕咚咕咚喝水的万朵打了招呼,三三两两下班了。

周五晚上,都溜得一个比一个快。走廊里一会儿就安静了。再过了一会儿,整个楼都静悄悄的,似乎只剩了万朵一人。

独坐在空旷的练功厅里,看夕阳一点一点落山,天色一点一点变暗,心情也一点一点下沉。

今年的生日,就在汗水中度过吧。

也算有意义。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决定扎上大靠继续练。

扎大靠非常繁琐,如果要上台,从里到外,从衣服到领子要套十来件。现在不上台,不用那么麻烦。

她先穿上用来扎靠?的小棉袄,在腰部绕了两圈系绳,绑紧。然后伸手从衣架上拿下大靠,偷懒直接从头顶套下,再扣上领口和袖口的盘扣。

接下来要扎靠旗了。

万朵以前不常穿大靠,就算是穿,也有服装老师或同学们帮忙扎靠旗,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扎。

她把靠旗拿下来,捋顺靠绳和靠绸,把靠盒按在墙上,接着迅速转身,用肩背顶住。

也不知道是靠旗旧了,还是她不够熟练,总觉得不对劲。

调整了几次,还是觉得不对。

要是能有个人帮她一下就好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接着是说话声。

万朵侧着耳朵听了听……

好像是方怡师姐。

“方师姐!”她用肩背顶住靠旗,歪头朝门口喊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应,估计师姐没听到。

只得自己继续尝试。

她低头,抓住两根靠绳,准备打结。

忽然门从外面拉开,走进一个人来。

万朵扭头,看见高大的身影,愣住了。

静谧的练功厅门口,夕阳透过窗格,斜照在男人黑色的衬衫和头发上,像一幅剪影,中心深邃,边缘发光。

恍然,有种隔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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