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五晚上都是许昙固定的直播时间。

但她今晚请假了。

醒了醒鼻子，纸被她揉作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黑色的垃圾桶中是白花花的一片。

许昙坐在沙发里裹着毯子看着电视，电视屏幕里在播放着一档综艺，嘉宾们的欢笑声从回音壁音响里传出，环绕立体音效让空旷的客厅变得热闹。

看到一半，许昙的目光被茶几上一篮筐的小橘子所吸引。

她掀开毯子，拖着疲惫的身子捡起几个放在手中，走到不远处的洗手池里洗了洗，又回到沙发上坐下。

纤细的手剥开橘子皮，饱满圆润的果肉暴露在外。

撕下果肉上的橘络，她才送入口中。

许昙以前吃橘子的时候从来不会多出这么繁琐的步骤。

这是江祈的习惯，说是这样会更甜一些。

她的鼻子很堵，送入口中的橘子尝不出什么味道，只能感觉到冰冰凉凉的液体滑入喉中。

但她能回忆起橘子的味道。

回忆起那双冷白修长的手一点点剥去橘络，然后将果肉喂到她嘴里时，汁水在唇齿间爆开的味道。

无论从哪种角度而言，这个味道都是甜的。

哪怕没有撕下橘络，都是甜的。

吃掉几个小橘子，许昙起身洗了洗手，重新坐回沙发，拿起毯子将自己裹住。

嘉宾们在节目里都在卖力地制造节目效果，欢声笑语接连不断，许昙看了没多久就没有再看下去的心情。

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热闹的客厅突然变得安静。

许昙又抽出一张纸醒了醒鼻子。

安静的客厅出现声音，又很快再次回到平静。

意式风格的装修，以黑白咖为主色调，极简而不失奢华。

只是却有些沉闷。

她突然好像就明白江祈说的冷清是什么意思了。

裹紧毯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许昙关了客厅里的灯，回到卧室。

刚在床上没躺多久，微信的视频通话铃声响起。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江祈”二字。

许昙犹豫了好一会儿，拒绝了视频通话请求。

她现在的鼻音很重，他一听就能听出来。

那边的消息很快出现在手机屏幕中——

【还在忙？】

除了这条消息，十分钟前还有一条——

【在干嘛？】

但她当时可能去洗橘子了没听见消息音……

冲动让她点开了右下角的“+”。

理智让她再次放弃。

【嗯，还在忙。】

她回。

等了好一会儿，对面才回她。

【那你忙吧。】

拿着手机看了很久，许昙给他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包，然后关灯睡了。

漆黑的夜里，寒意从脚底漫上。

被子被她无意识裹紧，身体的温度升高，驱散寒意，却又将她带到更深的滚烫之中。

脑袋好像被架在火上烤，烤得她浑浑噩噩。

四周开始发生变化。

米白色的墙壁出现斑驳裂痕，身下柔软的床垫变得坚硬。

千斤重石压在头顶，压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听见浑厚的男声在训斥：

“你看看你生的好姑娘，大冬天不懂事去河里玩水，还连累哥哥，这下好了，都发烧了！”

“什么我生的？！孩子不是你的是不是？！”

尖锐的女声激烈反驳。

“我管你他妈谁生的。生病了！没有钱！怎么办？！”

“你妈不是有钱吗？你去找她拿啊！”

“找她拿？我这个月都找她拿了多少了？你去找你妈要点钱啊！”

“我妈哪有什么钱啊？”

“能拿多少是多少，先给阿彻买点药吃了再说。”

“那婷婷呢？”

浑厚的男声语气不耐：

“管不上了，让她自个好去吧，本来也没钱养，你还非得生！”

尖锐的女声发出冷笑：

“什么叫我非得生？要不是你把钱赌光了家里会没钱？我当初真他妈瞎了眼了才嫁给你这么没用的男人！”

一记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在耳边不停回荡，浑厚的怒骂声随即而来，令人心惊胆战。

也令许昙瞬间惊醒。

湿淋淋的汗黏在身上，就连发丝都被浸湿了不少。

她松开将她捂出汗的被子，裹着外套去客厅翻出药箱，拿出体温枪测量温度，发现体温正常，又把体温枪放回药箱里，重新躺回床上。

第二天醒来时，身子更沉重了。

她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将手伸向床头柜的手机，想取消今天去工厂看样衣的安排。

手机屏幕亮起，通知栏熟悉的名字让许昙恍了神。

江祈：【早餐让人放门口柜子里了。】

发消息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以前，她平常醒来的时间。

她点开消息跳到聊天框。

这条消息的上一条，是她昨天的发的表情包。

而他没有回。

许昙起身走到门口，从柜子里拿出保温桶，将它放在餐桌上打开。

温暖的气息从保温桶里扑面而来，她的鼻尖突然开始泛酸。

明明是在生气的人，却还在操心着她。

她忽然又想做不懂事的人了。

想要无理取闹地让他回来陪她。

也忽然开始在意他说的话。

想要知道她在他心中是不是真的重要。

但她也就想想。

毕竟她害怕事与愿违。

毕竟她不想让他为难。

江祈对她已经很好了，她不应该在他忙碌的时候给他添麻烦。

吃完早餐，许昙给自己冲了一包感冒药，喝下之后，她感觉身子爽利了一些，头也没那么疼了，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去了工厂。

只是工厂缝制出的第一版样衣可以说是糟糕到让她两眼一黑的程度。

太阳穴好似都在隐隐发疼。

平心静气地和样衣师傅谈了一上午，需要修改的地方都没能聊完。

中午吃完饭，许昙继续和样衣师傅商量修改方案。

三个小时之后，她终于能拖着快虚脱的身子回到新苑华府。

好不容易躺下来，手机突然响起接连不断的消息提示音——

她的账号在被疯狂艾特。

【抵制抄袭！尊重原创！】

【五十几万粉丝的主播，居然光明正大地抄袭别人作品。】

【退娃团！退娃团！还以为碰到了宝藏娃衣太太，没想到是只抄袭狗！】

【谁懂啊？娃圈居然也有塌房的一天……】

【我就说一个搞手工的人怎么可以设计出这种衣服，果然是抄袭！】

还没等许昙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有微博消息弹出——

「女星白素晒山寨汉服照支持抄袭博主引发热议。」

-

沪市，CDEC会场。

结束了下午的会议，江祈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纪清许扶着眼镜，瞥了他一眼。

“怎么？心情不错？”

江祈没理他，悠悠转正刚从兜里掏出的手机。

亮起的屏幕里还是只有干干净净的锁屏背景。

解开锁屏，聊天框里也没有新的消息出现。

但是看着聊天框里最长的那条消息，他眼尾不自觉扬起。

纪清许见他痴痴地看着手机发呆，好奇凑过去，看见他手机屏幕里最显眼的那条消息——

【我很想你，你明天要赶紧回来哦。】

“不是？就一条消息就把你看成这样？”

纪清许不理解。

“你懂什么？”

江祈乜他一眼，拿开手机站起身，拍了拍他肩。

“孤寡这么多年，是该谈对象了。”

他得意忘形的模样有些欠扁，纪清许挥开他手，轻飘飘地刺他。

“昨天有人说老婆发的消息实在太多，他根本回不过来，可我刚刚怎么就只看见一条消息。”

“再往上，还是昨天的消息。”

江祈脸不红心不跳的嘴硬。

“谁说消息一定得发在微信上了？”

“哦，你们企鹅聊天是吧？我也没见你用企鹅啊？”

“支付宝是不能聊天？”

“啧，你们小夫妻的情趣可真行。”

纪清许无话可说，站起身来同江祈一起走出会场。

走到一半，他发现面含春意的人忽然敛了笑，眉宇变得有些凌厉。

“怎么了？”

纪清许问。

“家里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啊？”

没等纪清许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跑出了会场。

一群高层看着江祈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跑这么快要去哪？”

纪清许狠狠吸上一口气。

“回家。”

“回家？那他明天还来么？”

“你觉得他今晚回京市，明天还会给你过来？”

纪清许凉凉反问。

“啊？不是，明天是核心技术的宣讲啊，他不来谁讲？”

“谁讲？”纪清许咬牙切齿，“除了我还有谁讲！”

都这么多年了，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任性地说走就走。

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收拾！

-

微博热搜词条里咒骂的字眼触目惊心，江祈大概看了一眼，拨通陆子扬的电话。

“给我你们事务所负责处理知识产权还有名誉权的律师联系方式。”

边说边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上了车之后又拨通另一个电话。

“帮个忙，微博热搜上和白素有关的词条帮我先撤了。”

打完电话，他点开购票软件，买了一张最快回到京市的机票。

微信里很快收到陆子扬发来的律师电话，他打过去和律师说明大致的情况，挂完电话后他又打开微博，确认热搜上已经没有和白素有关的词条。

做完这些事，他拨下许昙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却一直都没有人接。

重拨的间隙，江祈收到方才律师的电话。

“江先生，我刚刚上微博搜索了相关事件，发现当事人已经联系了其他律师处理完这件事了，应该不太需要我这边再提供帮助。”

结束和律师的通话，江祈点开许昙的账号。

一个小时以前，她就已经在账号上列出她才是原创的证据，还给出了一份律师函。

只是热度好像被人刻意压下，并没有在微博上掀起水花。

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里，江祈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去了。

他并没有被她需要。

她一个人就可以自己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那天她对他的依赖，真就只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