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夕阳穿透云雾迸发出一道道霞光。
直至月上眉梢,落日的余晖湮没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残留的热气也渐渐消散,冷意侵袭而来。
学行街拐角的一家装修简陋的出租屋内,顾漾拖着疲累的身体亦步亦趋抬步上楼,停在三楼的房门处,拿钥匙的手停在了半空。
紧闭的房门里,争吵声不断从门缝传出,偶尔夹杂着几声小孩子的哭喊。
迟疑片刻后,顾漾打定主意,把钥匙插入门锁,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吵架声戛然而止。
并不宽敞的房间里,两个大人各自满脸怒气,此刻纷纷扭头看着门口的顾漾,面上皆浮现出一丝窘迫。她目光径直落在不远处,顾洋蜷缩在角落里,眼角含泪。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周遭的气氛却异常紧绷。
“姐...”听见开门声,顾洋跑到顾漾身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进她的怀里。
看也不看屋内其他两人,顾漾摸着顾洋的头安慰几声,而后牵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离开是意气用事,暂时脱离了那个压抑的环境,但她和顾洋根本无处可去。
在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握着顾洋的手被轻晃了两下,顾漾低头看向身侧。
小孩子此时情绪已然平复下来,仰头对她道:“姐,咱们不要离家出走吧?”
略显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倔强,顾漾有些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却没有反驳他的天真,蹲身平视他,“你个小屁孩儿,这么有骨气啊。”
“老师说了,男子汉要顶天立地,”顾洋语气高昂,还未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坚毅,“姐,我会保护你的!”
说话间,顾洋熠熠生辉的眼眸撞入眼帘,触动顾漾的心底,她忍不住揉了揉弟弟的头:“姐姐相信洋洋,但洋洋是不是得先自己先变厉害之后,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呢?”
说完,顾漾看见顾洋纠结地眨着眼睛,神态迷茫,一脸困惑。
“就像动画里的英雄一样,拥有自己的独门秘籍,才能战胜敌人,保护大家。”顾漾耐心解释。
“姐...”顾洋好像明白了什么,情绪低落,垂头嚅嗫,“我错了,不应该说大话逞强。”
顾洋聪明乖巧的模样让顾漾心疼,不由鼓励他道:“洋洋学习成绩那么好,以后一定能说到做到。”
“嗯!”顾洋重重点头,眼神明亮起来,再次重拾信心。
两人携手原路返回,入夜后的学行街依旧热闹非凡,到处灯火通明,路边支起了不少摊子,各色小吃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行人。
香气传入鼻间,顾洋时不时瞄两眼,吞咽唾沫,强忍着不对顾漾说。
察觉到小孩子的反应,顾漾惊觉顾洋还没吃晚饭,头偏向摊位问:“想吃什么,姐姐给你买。”
“不用,”顾洋快速把头摆正,目视前方,“我不饿。”
顾漾也不戳穿他,故作遗憾地说:“行吧,那只能姐姐一个人吃了。”
在顾漾的引诱下,顾洋没能抵制住诱惑。
穿过人行道时,顾洋小声问她:“姐,你有钱吗?”
“姐姐打工刚发了钱。”顾漾配合着放低声音。
钱是打工赚的。过两天就高二开学了,今天是顾漾最后一天在饭店打工的日子,老板早早让顾漾下了班,顺便给顾漾结算工资。
密谋顺利达成,顾洋彻底没了顾虑,拉着顾漾迫不及待窜入街摊。
到底是小孩子,转眼就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抛之脑后。
小小的身影穿梭在熙熙攘攘的摊铺中,顾洋最后停在一个卖炸鸡的摊位前,手指着朝顾漾示意。
买炸鸡的人有不少,顾漾探身往里张望,实在不放心留顾洋一个人在原地,放弃了只身挤进去付钱的想法,拉着顾洋在最末尾排队等待。
十几分钟后,轮到顾漾,摊子四周也难得空闲下来。
停在摊位前,炸鸡的香气混合着油烟味钻入鼻孔,隐约还能感受到里面冒出的热气,摊主抽空抿了把额角的汗水,抬手倒掉油渣,赶忙含笑招呼她。
顾洋眼巴巴盯着摆放的炸鸡,顾漾抬眼向摊主示意,掏出手机扫码。
手机用得时间有些久,细微划痕显露在上面,顾漾对着二维码扫了几次,页面一直显示白屏。
油锅里的炸鸡随着翻腾的热浪“滋滋”作响,顾漾肉眼可见有些慌张。
摊位上陆陆续续又增加了一些新客,顾漾这么堵在前面显得突兀,不等摊主出声提醒,她一脸既尴尬又抱歉示意对方,正要开口解释,身后有人抢先道。
“我帮你把付钱吧。”
不等顾漾反应,男生扫过码,“十块钱?”
话是对摊主说的,顾漾来不及阻止,耳畔响起一句机械的收款到账的声音。
左右别人已经帮自己付过钱,符子磊把炸鸡递到自己面前,顾漾也不矫情,只道:“回头转你微信。”
“行。”符子磊笑着同意,注意到站在她身旁的顾洋,好奇询问:“这是你弟?”
“嗯。”顾瑾点头,并对刚才的事向符子磊道谢。
顾洋是个小机灵鬼,知道符子磊替自己姐姐解围,先有礼貌打招呼,“哥哥好。”
对顾洋的行为,顾漾既宠溺又无奈,微微欠身,把手里泛着热气的炸鸡递给他。
“姐,你不吃吗?”顾洋敛目踟蹰,袋子重新推回她手中。
顾洋执意让她吃第一口,顾漾顿了顿,伸手拿一块放入口中,“你多吃点,姐姐不饿。”
符子磊站在一旁凝视眼前温馨的画面,没有打扰他们的意思。
小孩子欢快地啃着炸鸡,顾漾望向符子磊,面上浮现一丝羞赧,“小孩性子倔。”
符子磊摇头,一笑置之。
他们家在这儿租房时间不算短,和符子磊同学一年,却从来没碰见过,顾漾不禁问:“班长,你家在这儿附近吗?”
“不是,”符子磊摇头解释:“今天有朋友过生日,来这边给他庆生。”说完,又补充一句,“高一都结束了,还喊我班长啊?”
“习惯了。”顾漾面露窘迫。
“……”一时无话。
学校里两人交情并不深,出了校门,顶多称得上熟悉的“陌生人”。
谈话以尴尬的告别收尾。
刚到家门口,门从里面被打开,李丽娟立在门框里,神色难以掩饰地焦急。
“回来了。”看见姐弟俩,李丽娟绷着的神情缓和下来。
顾漾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其他的话。
顾洋高兴地捧着炸鸡伸到李丽娟面前,“妈,尝尝!”
收回在女儿身上游弋的目光,李丽娟捏了一小块,细细咀嚼,“真好吃,剩下的洋洋自己吃。”
闻言,顾洋满是欣喜,抱着炸鸡小跑到沙发那边。
房间里,明显是重新被人收拾过的痕迹,角落里堆放着扫起的碎玻璃渣,顾勇成不见踪迹。
李丽娟面容憔悴立在进门的位置,视线关顾着顾洋,却不和顾漾对视。
静默片刻,顾漾开口说了进门的第一句话:“着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妈怕你不接…”李丽娟神情局促,抿唇道。
这话听着很是委屈,顾漾却是恨铁不成钢,她不知道李丽娟还要怯懦到什么时候,面对整天混吃等死的丈夫只会逆来顺受,而对于自己的女儿,也会因为顾漾有时的强势而放低做母亲的姿态,顾漾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卑微至此?
李丽娟微微侧身,手臂侧面显露出一道明显的划痕。
顾漾想到什么,神色一凛,“他是不是打你了?”
“小漾,别问了,行吗?”李丽娟面上一滞,声音近乎哀求。
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片,音量掩盖过两人的说话声,确认顾洋听不见这边的声音,顾漾思绪回转。
“妈,”顾漾语气尽量平和,“三年了,你究竟还图那个男人什么?他现在这副不求上进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念?”
李丽娟不是不懂,她执拗道:“他是你和洋洋的爸,我不能放弃他,更不能和他离婚。”她不想让孩子没有父亲,她甚至期盼着...或许哪一天,顾勇成就想通了呢?
早预料到这样的结果,顾漾紧绷的肩旁逐渐松懈,她和李丽娟的思考问题角度终究是不同的。
执迷不悟是本能,亦是不可磨灭的瘀症,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讲通的。
“胳膊上的伤,我给你先抹点药。”她兀自叹气,起身走到柜子边翻出药箱。
扶着李丽娟的手臂,顾漾细致检查伤势,伤口很长,但所幸不深,她蘸着酒精在上面轻轻涂抹,“妈,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很严重吗?”李丽娟别扭地拐着手臂,勾着下颌试图查看。
看出李丽娟的心思,顾漾故意道:“他下手有多重,你不清楚吗?”
回想起方才痛苦的经历,李丽娟下意识瞥了眼墙沿的碎玻璃渣,要说的话哽在喉咙里。
“明天我陪你去。”顾漾边合酒精瓶盖边说,丝毫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捂着不利于伤口恢复,顾漾最后也没给李丽娟包扎。
临近十点,李丽娟催促姐弟两人回房睡觉,自己默默坐在沙发上,等待摔门而出的丈夫归来。
客厅里独留一盏台灯,昏黄的灯光照应着李丽娟苍白的面庞,她微垂着头,失神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直至天亮,顾勇成都不曾出现,顾漾从房间门出来,发现李丽娟挤在沙发里缩成一团,显然是等了一整晚。
回房间拿了毯子披在李丽娟身上,顾洋刚好从隔壁房间出来,小孩子一大早兴致盎然,顾漾食指伸到嘴边,朝他使眼色。
小孩子立刻会意,捂着嘴把要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吃包子吗?姐姐去给你买点儿。”顾漾压低声音,轻手轻脚踱步到他身旁。
顾洋哼哼唧唧摇头:“姐,我和你一块儿出去吃。”
顾漾明白他是不想影响李丽娟休息,慈爱般用手揉了揉他的脸,没再说拒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