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虽然不理解明昭为何舍得花这么多钱来啃这个硬骨头,但她清楚,若是这女子能参加明日的出阁之礼,也不一定能卖上郡主今日所出的银票数量。
于是,老鸨非常开心又满意的将女子卖给了明昭,也许诺一年以后定会好好配合郡主,去官府盖章消契。
绛帐楼其他的客人对于郡主承担他们今日的酒水,自然是满心欢喜,赞叹不已,但他们更多的是好奇郡主为何舍得花一大笔钱来买一个没规矩的野姑娘?
众人众说纷纭,疑点重重。
洛水房内,惜春看着躲在房间一角的女人,向她介绍明昭的身份:“我家主子可是京城最尊贵荣耀的尊皇长郡主,今日是郡主出钱保下你,还不赶紧过来谢恩?”
女人没有动,却抬起头,盯着明昭的脸。
明昭也任她打量,为了让她看的更清楚,故意走近,主动问道:“你是觉得我漂亮?还是觉得我很熟悉?”
女人眨眨眼,头一歪,又仔细打量着明昭。
惜春闻言,好奇道:“郡主,您认识这名女子?”
不然为何花一大笔钱买了她?还又对她态度如此亲和温柔。
明昭回想曾经,轻叹一声,浅笑道:“我与她…不熟。”
只是偶然一面,却得了此人施以援手,帮她脱困。
那时,她为了躲避沈以峤的追查,跑到长舒这里,想着念在旧情希望他将自己藏在绛帐楼,结果仇晁发现长舒和裴知慕暗通款曲,将自己的隐藏之所暴露给沈以峤。
追兵来的很快,将绛帐楼包围的严严实实,仇晁本欲带她杀出去,这时却来了一位明昭不熟的“故人”。
明昭见过此女子,因为她顽固要强的性子和过度冷艳野性的眉眼,曾经惊艳京城的一曲[婆娑舞]被她跳得血脉偾张,虽然她看人的眼神带着寒意,可她的舞姿如同一头奔跑在一望无际的荒原里的豹子,身形虽然瘦弱,但妖娆又灵活的身姿吸引着无数人眼球。
明昭被此人的婆娑舞所吸引,特意问了老鸨她是谁?
老鸨说:“沙棠,一个来自[苦阿]的边陲小镇的姑娘,性子很硬,不服管的很。”
明昭又问:“那你们怎么让她卖艺接客的?”
老鸨笑眯眯:“郡主不知,绛帐楼经常会买新人来,难免会遇到几个自视清高,不肯服软想要自保清白的人,这种人呢,奴最有办法收拾他们,不过是给个巴掌再喂个糖的伎俩就能将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那她呢?”明昭指着楼下跳舞的沙棠,“你喂她什么糖了?”
“喂糖不管用,这种不听话的狗,打两顿就听话了,若是还不听话,”老鸨眼里闪过一丝狠色,“就得拔了狗的牙齿,打断它的双手双脚,让它再没办法在乱叫咬人。”
“可本郡主并未在她身上看到伤痕?”
老鸨笑了下:“这种人,打是打不服的,得摧毁她的意志。”
“她不想卖艺接客,奴就给她吞了最烈的春/药,往她房里塞了几个男人,就算是再烈再狠的狗,也得给我跪下伺候人。”
明昭没有再继续关注沙棠,而是管老鸨要了春/药,想要给沈以峤下药,和他生米煮成熟饭,结果便宜了裴知慕,让两人颠倒鸾凤了起来。
后来再次见到沙棠,就是明昭逃命之时,沙棠说自己曾被镇远侯夫妇救过,来到京城是为了帮镇远侯给他的女儿带些句话,如今能救下他们的孩子,也是还了恩情。
明昭本不信沙棠的话,却发现沙棠能事无巨细的说起她与父母曾做过的一些事情。
沙棠帮她逃出绛帐楼,为了替她拦住追兵,故意放火烧了绛帐楼,也将自己沉溺于火海之中。
如今明昭能再次见到沙棠,只觉得恍如隔世。
“住手!”惜春见沙棠想要触碰明昭的脸,疾言厉色道,“敢碰郡主,手给你砍掉!”
沙棠被惜春吓的一颤,她刚要收回手,却被明昭抓住,放在她那张细嫩无比的脸颊之上。
“你为何想要碰我?”明昭制止惜春的呵斥,温声询问。
沙棠感受着掌心里的柔嫩,看着明昭那张美丽的面容,脸颊微微泛红,抽出手,不忍自己这般粗糙的手碰坏了如同流水一般滑腻的脸颊。
“你的笑容与明伯伯很像,”沙棠指着明昭的唇角,指尖又指向她的眉眼,“你的眉眼和西姨很像。”
惜春惊讶:“你认识老爷夫人?”
此人说的明伯伯和西姨就是明昭的父母,明邵和西昭。
沙棠点点头:“我来自苦阿镇,那里很荒凉,明伯伯和西姨给我的家乡带来了安宁。”
边陲小镇,地处偏僻,经常受战火摧残和寇匪侵扰,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九年前镇远侯再次出兵北至,抗击摩柯,保卫煤矿,帮助边陲小镇瓦解寇匪,解放族人困境,西北之地的所有人都称镇远侯为“天神”。
而镇远侯的孩子他们唤作“天神之子”。
这个称呼当时明昭听了,只觉得可笑至极,那时她被沈以峤追杀的一塌糊涂,不修边幅的糟糕样子,就算把她扔到乞丐堆里估计都认不出她是尊皇长郡主,何谈“天神之子”?
当下只觉得寒碜至极,像是被人打了好几个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
沙棠看着明昭,有些捉急:“他们托我带话给你,我走了很远的路,一直想见你。”
明昭眼眶酸涩:“是嘛?真是辛苦你了,你将话说给我听吧?”
沙棠坐直身子,棕色的眼眸盯着明昭,认真道:“明伯伯说,他有一个女儿,长得漂亮又可爱,是神佛赐给他的礼物……”
山石之上,明邵摸着沙棠的头发,眼中浮现思念:“我有个女儿,也同你这般大,长得漂亮又可爱,是神佛赐给我的礼物,你西姨生她之时,一点都不费力,就像她很着急来做我的女儿一样,一点都舍不得她母亲痛苦万分,她父亲焦急等待。”
“当我小心翼翼的抱起她时,本以为会把她弄哭,可她却冲我笑了起来,就跟…”明邵指着远处璀璨的落日,“…就跟这太阳一样,让人心里暖暖的。”
“她长得特别可爱,每天跟在我的身后,跟个小兔子似的,软软的。”
“结果这孩子非说自己是老虎,”明邵无奈笑了下,“她说老虎是万兽之王,勇猛威武,威风凛凛,这样才能配得上明邵的女儿。”
“伯伯那时就想着,我一定要好好疼爱保护她,让她这辈子都能快快乐乐,幸福美满。”
“可后来,边关战事告急,摩柯突然发兵攻打大渊国,连占数座城,杀了许多大渊国子民,到处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危急存亡之际,伯伯只能接受皇命,和你西姨一起带兵对抗摩柯。”
“离开之际,我那女儿哭喊着不想我们离开,不想一个人留在京城,伯伯虽有不舍,但为了家国,也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安宁和平的国家,只能狠心将她留下京城,托付给皇上照顾。”
明邵抬手擦了擦眼:“她那么小,独自守着侯府,一个人孤零零的,肯定很孤独寂寞,伯伯很对不起她,曾经答应她的春日骑马踏青,夏日游船赏荷,秋日围场打猎,冬日围炉听雪都要失约了。”
“伯伯对不起她,对不起她……”
明昭听着,嘴唇因为过度隐忍而轻轻颤抖,眼尾逐渐泛红。
惜春已然哭了出来,背过身去,不敢哭出声,抽噎的肩膀都在颤抖。
沙棠说到最后,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棕色的眼眸泛着水光:“明伯伯和西姨,他们都很想你,很想很想你,想抱抱你,想和你说一声抱歉。”
明昭闭了闭眼,松开紧咬的齿关,声音有些抖:“嗯,我知道了。”
她看着沙棠,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今日花钱包了你,在我给你赎身之前你都不会被楼嬷嬷逼着接客,楼嬷嬷会好好照顾你,也不会打你了,你可以在绛帐楼好好休养,吃穿用度上楼嬷嬷也不会克扣你,你现在是我的人,没人敢动你,知道吗?”
沙棠眨眨眼:“谢谢郡主。”
“没事,”明昭摇摇头,“我应该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为我父母带话,谢谢你不远万里,不辞辛苦的来找我。”
她揉揉沙棠的头发,“你来到京城定是受了许多苦吧?”
沙棠能从西北边境走到京城,沦落到绛帐楼被迫卖身卖艺,其中所遭受的苦难,无人知晓,无人感同身受。
沙棠扬唇,语气轻松道:“不苦的,能帮明伯伯和西姨带话,沙棠觉得很值。”
明昭拉起沙棠,说:“今夜你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惜春,去和楼嬷嬷交代一下。”
惜春擦干眼泪:“是,郡主。”
明昭将沙棠安置在洛水阁,嘱咐了楼嬷嬷要多加照顾沙棠,若是哪处照顾不周到的地方,她就一把火烧了绛帐楼。
楼嬷嬷一听,吓得跪在地上发誓,一定会把沙棠当祖宗一样供着。
明昭带着惜春走下二楼,刚踩上台阶,却听到一首熟悉的曲子。
她脸色陡然冷了下来,喊来楼嬷嬷,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楼嬷嬷脸色变换,皱着眉,忐忑问道:“郡主,您真要这么做吗?”
明昭掀起眼皮:“本郡主说话不好使?”
楼嬷嬷立马道:“奴立刻去办。”
她匆匆走上二楼,喊来几个护卫,直接冲进卧云听雨,里面赫然传出长舒的惊怒和碎裂声响。
长舒本想利用风雅渡将明昭吸引过来,向所有人包括挑衅他的丹青证明,明昭还是舍不得他的,一定会继续支付包他的银票,结果他没有等来明昭,却等来了楼嬷嬷带着几名护卫把他的箜篌给砸碎了。
长舒看着碎的不成样子的箜篌,瘫坐在地,一脸丧气和惊惶。
以往楼嬷嬷看在明昭的份上,对他尊敬有加,礼貌相待,如今却带人闯入卧云听雨,砸了他的箜篌,若是没有明昭的属意,楼嬷嬷万万不敢动他的箜篌。
长舒拿起一个箜篌碎片,尖锐的一角刺痛掌心,他清冷淡漠的面容上隐隐有一丝龟裂和怀疑:“究竟是...为什么?”
明昭听到琴声戛然而止,心里顿时舒坦许多。
长舒这种小伎俩,若是前世,她必定凑到跟前,感恩戴德长舒为她弹奏风雅渡,可现在,明昭只觉得长舒太过恶心过分,在绛帐楼这种乌烟瘴气之地,弹奏母亲所作的风雅渡,无异于脏污了母亲的心血,损毁了风雅渡。
明昭转身下楼,走到空台之时,她微微侧身,准备躲开一个走上来带着帷帽的姑娘。
绛帐楼也对女子开放,毕竟这里不仅有女倌还是男倌(小倌),所以经常会有一些随性而来的女子来绛帐楼找男倌玩乐。
两人擦肩之际,帷帽之下的人睁大双眼,一时没注意脚下,踩空一个台阶。
明昭见那姑娘要摔,一手把住扶栏,一手立刻伸出搂住她的腰,姑娘身子轻盈,腰肢纤细,直接朝她怀里一摔。
轻纱浮动,缓缓落下,遮住两人眼眸。
明昭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脸色微变,哂笑一声:“这不是咱们幽闲贞静,守节整齐的裴大小姐嘛?怎么?也在绛帐楼里包了个小倌玩?”
她是真没想到会在绛帐楼遇见裴知暮,毕竟裴知暮不论长相还是家教都不允许她出现在这种寻欢作乐之地。
要是沈以峤知道裴知暮也是个流连红粉青楼之人,不知道他那张总是板着的脸会露出什么表情?
明昭突然很想看看沈以峤生气发疯的样子,一定很好玩。
裴知暮双手抵着明昭肩膀,掌心不敢用力按压手下的柔软,但因为刚才踩空台阶,以至于她的身形有些扭曲,只能靠着明昭才能稳住身形。
她指尖微颤,脸颊有些热,“多谢..郡主救..救民女。”
“只是口头感谢?”明昭察觉到裴知暮想要离开的动作,腰间的手一紧,“裴大小姐未免太不把本郡主当回事了吧?”
裴知暮感受到明昭的动作,心尖一颤,顿时僵住,她闻言问道:“那..那民女..回府后定以厚礼回报。”
“本郡主像是缺奇珍异宝的人吗?”
“那..那郡主想要什么?”裴知暮摸不准明昭想要什么,还不如直接问出来,“民女想办法弄到。”
明昭眼睛一转:“这样吧,过两日是京城的雨神节,本郡主会在绛帐楼摆一桌美酒佳肴,但独自饮酒太过无趣,裴大小姐过来陪本郡主喝酒如何?”
系统:【你这样……?】
“我可没有想要谋害裴知慕,我纯粹是为了让沈以峤不痛快的!”
明昭记得自己曾对沈以峤心声怨恨,心口疼痛时想把沈以峤打一顿来泄泄火,系统并没有惩罚她,就说明系统认为沈以峤是伤害过她的人。
系统:【……】
啧,总感觉宿主在钻空子。
系统其实并不能与所绑定的宿主同思同想,只是系统能通过数据台上对于明昭的情感监测数据进行数据化分析,由此判定明昭此刻所思所想,数据分析后的情绪真实性可以达到90%以上。
明昭见系统不再追究,心里清楚系统“惩罚”她的底线,以后做事也有自己的把握。
裴知暮怔住:“可..可民女不胜酒力,怕是无法陪郡主畅饮。”
“无事,不过是小酌几杯,难道裴大小姐这点面子都不舍得卖给本郡主?”明昭语含威压,“又或者说,本郡主请不动裴大小姐尊驾?”
裴知暮连忙否认:“不是的,民女并无此意,民女只是怕扫了郡主的雅兴。”
“你就是本郡主的雅兴,”明昭勾唇,目光灼灼,“到时候你喝多少都行,只要你能来就行。”
裴知暮睁大眼睛,澄澈的眼眸似带着水色,莹莹光芒在眼底摇晃。
她心头微跳,不知该如何回答。
明昭以为裴知暮还要拒绝她,故作生气松手,威胁道:“既然裴大小姐如此不愿,那本郡主也不愿意当个好人救下裴大小姐,你还是摔下去吧。”
裴知暮感觉搂腰的手似要松开,慌乱之下抱住明昭,急道:“民..民女答应郡主。”
明昭揽回她,嘴角一勾:“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扶好裴知暮,退出帷帽转身下楼。
裴知暮憋着的一口气刚要吐出,只见眼前轻纱被人掀开,明昭那张十分娇艳的脸迎上来,漆黑如夜空点缀的繁星一般的眸子与她对视,不染自红的嘴唇阖动,说着:“雨神节酉时三刻,绛帐楼洛水厢房,不许不来,否则本郡主给你好果子吃。”
明昭嘱咐完,松开轻纱,转身走下楼去。
裴知暮僵在原地,好半响才将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气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