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如此直白、不留情面、甚至于让人感到不适的话,齐昼在心中冷笑了两声。
短短几个小时,她就看透了这个名为“雅瓦赫”的族群的本质——一群利益至上的冷血动物。
哪怕是言谈举止尽显温和的亚特伍德,也难以掩盖这一特点。
真不幸。听他们的话,似乎她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齐昼自嘲地想道。
然而,她并没有满腔怒火、声嘶力竭地去反驳面前的男人。在听到这样不尊重人的话语后,她只是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
在看到她“赞同”的举动后,亚特伍德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来。他和世间所有见到孩子迷途知返后欣慰慈爱的长辈一样,对齐昼说:“只要你能回归雅瓦赫族群,什么都会有的。”
“我明白。”齐昼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眼睛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来。她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像个漂亮而无反抗能力的洋娃娃。
“多谢指教。那么,我就不接着打扰了。”她站起身来,像几百年前那些被束缚、被驯化、被关入金鸟笼的大家闺秀一样,举止优雅而刻板地走出了屋子,带上了门。亚特伍德慈眉善目的面孔被隔绝在了屋内。
关上门后,她的手掌贴着那扇绛红色的门,慢慢地、慢慢地滑了下来。指尖仍残留着冰凉的触感,她转过身来背对着那扇门,脸上的淡漠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钢铁一般的坚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也不知道在没有各种证件的情况下,那群奇葩是怎么把她从兰国带到弗国的。但就目前情况而言,还没到考虑这一点的时候。她首先要想办法逃离这幢令人压抑的房子。
怎么逃离?
她在这幢房子里待了几个小时,见到的唯一一扇与外界相通的窗户,在亚特伍德的房间里。
齐昼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扇奶油色门前,敲了敲,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就去压了压门把手,接着尝试着用力往里推了几下。门纹丝不动,根本打不开。
她又试了几次,全是一样的结果。
两边的墙壁上除了门什么都没有。如果这一扇接一扇的门都打不开,她迟早会陷入到死局当中。
在这种环境下,耐心消耗得极为迅速。齐昼走着走着,仅有两排奶油色的门在她视野中向后退去、消失。不论她怎么走,四周都是一成不变的景色,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于是,即使一扇纯白色的门和奶油色的门在平时看起来相差不大,在这时,前者的出现也会显得格外显眼了。
齐昼几乎没多加思考就在这扇纯白色的门前停了下来。
和之前几次一样,她先礼节性地去敲了敲门,没想到这次得到回应很快,一道女声从门内传来:“请进。”
于是齐昼压下门把手,进屋去了。
刚看清屋内一隅的景色,齐昼就不禁脚下一顿,继而回身关上门,看清了这间屋子的全貌。
和亚特伍德的屋子完全是两种风格。她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踏进了太空中。低头看去,脚底下一片漆黑,仿佛踩在了一片虚空之中。抬头望去,这里没有墙壁,没有天花板,仅有一张银色的桌子摆满了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的水晶器件,许多水晶内部浮动着一团形状不规则的白雾。银桌后站着个银袍女人,长长的蓝发垂至腰间。她鼻梁上架着副半月形眼镜,其上配着的银链子隐没在了长发之中。
天哪,多么完美的棚景。齐昼环顾四周,慨叹道。
“欧若拉?”银袍女子的声音将她注意力拉了回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也认识我?”齐昼脱口而出道。
“我当然认识你,”银袍女子声音空灵清冷,简直不似尘世中人,“雅瓦赫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你。”
“嗯。”齐昼此时听了这话,倒也没太惊讶。
“你来这里做什么?”女子又问道。
“不做什么,四处转转。”齐昼彬彬有礼地说,“我该如何称呼您?”
“我是雾尼。”银袍女子说。
雾尼——雾尼?齐昼觉得自己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大概就是斯嘉蒂她们说话时提到过。
银色的长桌上,一辆银光闪闪的小火车“呜呜”响了两声,从它头上的小烟囱里喷出几团亮晶晶的白色烟雾来。
“你的小火车好好看。”齐昼半是惊讶半是客套地对雾尼说,目光却在这间奇幻的妙妙屋里又扫视了一遍。嗯,好。看来这也不是个能逃跑的好地方。比亚特伍德那里更加封闭。
“它是这次我从外面收回来的。”雾尼告诉她。
看来她刚回到这里来不久。齐昼想,那她要抓紧时间了,别一会儿斯嘉蒂她们全都回来,自己就更加不容易跑路了。
“好吧。“齐昼说,“我——我今天刚来到这里。”
“嗯。”
“这里有多大呀?”齐昼问,“有没有地图之类的东西?我怕迷路。”
“没关系,”雾尼似乎并不想过多搭理她,手上一刻不停地捣鼓她那些银光闪闪的漂亮小玩意儿,“你走丢了我们也能够找到你。”
齐昼:“……”
齐昼看着她捣鼓,片刻后显得很疑惑地问道:“雾尼,你这里什么供暖设施都没有,弗国年均气温这么低不嫌冷吗?”
“不。”
“平时也不用开窗通风?”
“不。”雾尼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没发现这里统共也没几扇窗户么?”
齐昼尽量使自己脸上的笑容不要显得太过僵硬:“发现了。”
而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与雾尼的目光交汇,她居然清晰地听到了后者此刻的心声:“当然,除了楼下……”
短短六个字,戛然而止。
齐昼心头一震,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这是自她进到这幢房子中,第一次听到别人的心声。
雾尼似乎没察觉到有任何异常,她还在专心致志地捣鼓她的那些小玩意儿。
“雾尼?”
“我在听。”
“你现在很忙吗?”
“还好。”冷淡的声音。
“是我打搅到你了吗?”
“还好。”
“你如果……”齐昼斟酌着说,“如果不想我在这里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请便。”雾尼冷冰冰地说。
齐昼见她一副懒得和自己过多交谈的样子,只好先出了屋子。
一等到那扇纯白色的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齐昼立刻就想拔腿狂奔。但考虑到自己搞出来的动静太大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她不得不先按捺一下激动的心情。
雾尼说了“楼下”二字,这意味着或许在楼下,她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那么她要先找到楼梯。
前方不远处就是拐角。随着越来越接近,齐昼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响的心跳。
而当她真正转过那处拐角后,齐昼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停歇。
摆在她面前的,只是另一条与方才一样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廊罢了。
齐昼绝望地转过身去,发现背后的情况一模一样。
天要亡我。她在心中叹息道。
她顿时兴致全无,干脆决定先往回走看看——反正怎么走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这幢房子里乱转。
重新经过了那扇纯白色的门,以及那扇绛红色的门。最后,齐昼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醒来的那个房间,此时房间中空无一人。齐昼坐回到床边,盯着天花板上的星星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目光逐渐移到了那床被子上。
她还没有找到楼梯,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在几楼。刚才面对雾尼也不敢过多追问,怕引起后者的怀疑。如果她现在身处较高的楼层……齐昼看着那床被子,心中萌生出一个想法。
*
亚特伍德是在品尝自己新研发出的甜点时,被斯嘉蒂破门而入的。
“欧若拉来过这里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来过。”亚特伍德放下手中的甜点,“你找她?”
“是。”斯嘉蒂皱眉道,“现在找不到她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总不至于找到离开这里的路。”亚特伍德淡定地说,“估计是在房子里转悠着玩吧。”
“即便如此,我也要立刻见到她!”斯嘉蒂见亚特伍德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有些急了,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得看看她现在在哪儿。”
亚特伍德对于自己的甜点时间被人打扰感到十分不满。但迫于斯嘉蒂的威压,他还是躺回到摇摇椅上,闭目沉思起来,仿佛是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
渐渐地,斯嘉蒂看到,他的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
“怎么?”她冷声问道。
“她……”亚特伍德的表情显得十分困惑不解,“她似乎不在房子里。”
斯嘉蒂冷笑一声:“亚特伍德,你不是一向对这幢房子的复杂度充满自信吗?”
然后,她没有等男人回话,一个转身离开了房间,紫袍掀起的强大风浪将小木桌上的甜点震得颤抖不止。
*
齐昼的手心都渗出了汗,却出于求生本能死死抓住被拧成绳索的床单,一点点往下滑。
她将床单和被罩撕扯撕扯绑在了一起,在确定这条自制绳索能承受她体重的同时,尽量延展其长度。可即便如此,她就算滑到了绳索尽头,离地面还是有几米距离。这个高度虽然不至于让她摔成个残废,但就这么跳下去也不会太好受。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得赶快逃出这个破地方联系到齐女士。
奈何老天爷偏偏要在这时跟她开地狱玩笑。虽然绳索制作得非常结实,可或许是出于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齐昼在爬到一半时,居然眼前一黑,手险些没能抓住绳索。
她还挂在半空中,这几秒钟的眩晕简直让她生不如死。劲儿还没缓过来,她只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往上一提,整个人就被捞了上去。
齐昼眼前再现清明时,首先对上的是斯嘉蒂那张黑成锅底的脸。
“欧若拉。”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我说过,你要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