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不对。”萧望川正于手中攥着张地图,颠来倒去地翻看着。
修真界的地域分布实在是简单,一张四四方方的地图中间一点归为妖族地盘,四周围着的一大圈为五国均分,再往外便是蛮荒之地了,至于划分为仙界还是魔界,就要依凭谁的拳头更硬了。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便适时地叫了一声。
萧望川略带尴尬地捂住腹部,低下头愤愤说道:“我竟然会觉得饿,这不科学啊!”
他是修为退散,可再如何说好歹也是筑基,又早已辟谷,饥饿感一类的事物不该也不能困扰他,他自认自个儿的身体好的很,那就只能将其归结为环境的因素了。
修士辟谷的原理其实与凡人进食以维持身体正常机能的原理如出一辙,无外乎就是通过摄取外界事物来满足己身的需要,只是修士对环境能量的获取门槛更低,哪怕只是行走其间,仅靠天地间流淌着的那部分微弱的“气”便可解决生活所需。故而与其说修士是人,在此方面倒像是无须阳光就能随时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了。
可现在问题就是出在了环境上,该说不说,此地的“气”实在是太过稀薄了,稀薄到萧望川都快感知不到,甚至不能仅凭呼吸吐纳来供能自己的行动了,他迫切地需要通过食物中所封存的能量来补充自己。
只叹此地黄沙漫天,鲜有人烟,别说是食物了,连只活物都难看见,得亏他生来是个馋嘴的,早在客栈时便预先打包过一些吃食,否则别说是给魔尊一巴掌呼死了,只怕就是要渴死饿死在半道上了。
嘬嘬不愿意回到那黑黢黢的乾坤袋中,萧望川便也不勉强它,只是考虑到沙中碎石有可能会扎伤它的脚,就抱着它走了一路。
“跟我走算你倒霉咯。”他说道,“好事想不到你,出了事还得拿你顶上,放在我们那,高低得叫你一声工具狐。”
“唔?”嘬嘬一歪脑袋,难以理解他所说之话。
“有时我真觉得,我亏欠你良多。”萧望川垂着眼,不叫人看出他此刻的神色,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中白狐的头。
他再又看向顾渊,问道:“你说那四方镜针对心魔一挂时有奇效,莫非那魔尊是阿青的心魔?可他不过金丹修为,论年龄论资历在宗内也并不排得上号,若如此又如何能养出一如此大魔呢?”
顾渊摇头,回说:“是心魔,却非他之心魔。”
萧望川等着他说下去,可之后却是再无下篇,便是知晓顾渊此刻尚是不愿告诉他全部真相。他既无强人所难的兴好,又是自于心底莫名地信任这说话只说半茬的男人,于是便只捡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问说。
“所以这一切并非出自阿青本意,你只消告诉我,是否用这四方镜,便能将其救回。”
但听顾渊从嗓间低低地应了一句:“嗯。”
“行。”萧望川搭上他的肩膀,自后轻轻一推,“那还等什么,快马加鞭地走啊!”
顾渊用宛若看弱智一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再是无语地看向二人的身下,那神态分明是在说:哪来的马?别是发个高烧把脑子烧坏开始说胡话了。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顾兄。这叫想象力,想象力懂吗?诶,就是把咱俩的脚给看成马,想象自己脚下有马,你试试,是不是感觉走起来都轻快多了?”
“嗯,看见了,还看见了一头牛,就一头。”
“霍,孺子可教啊!连我都没想着。不对,就一头,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偷摸着骂我啊!”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萧望川就要大着嗓子去质问,这才发现只他这一晃神的功夫,那人早溜没影了,光剩了一个黄沙扬天下的缥缈背影。
“抓紧了。”他安抚性地拍拍狐头,嘴角勾起一抹笑,随后运起轻功一道追赶了过去。
“等等我啊顾兄!”
......
临近暮色时,他们却当真是在这荒芜人烟的鬼地方发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
萧望川再度取出那张在沿途商队上买来的大境地图,估摸着是快到曾属妖族的地界了,心想与其争论早晚一时,不如借此机会好好调整一番,恰好那乾坤袋中备着的吃食也快耗尽了,也是该做些补给了。
越是接近妖族地界,先前那诡异的饥饿感便越是上涌的频繁,迫不得已下萧望川只好将自己的境界一再下压,而今除却一些无须依灵力支持的轻功剑法外,其余招式他是一概使不出来了。现在说他是个仙长怕是当不得,充其量不过是个活得有亿点长久的江湖侠客罢了。
也是幸而,自青云门浩劫过去后,那魔尊连带着他下属统领的全部魔修好似全然忘忽了他们二人的存在,既不追杀,更不搜查,难不成是笃定了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故而也不再耗散心力?谁又能说得好。
每每思及此处,萧望川总是难以自制地用余光悄摸着打量起顾渊。他又非傻子,连朝夕相伴的好兄弟都能狠下心来算计怀疑,那对于这相识不久兼来路不明的神秘男子就更该有一万个不放心。
可怪就怪在此处了,只一这样想,心中便是酸涩的紧,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吵着嚷着,自己应当是要信任他。为什么?他不知道,更是说不好,说不出。
讲真,他并不如何信所谓之天命,可他那无心无意的穿越却硬是要将命运的枷锁束加于他,他挣不开,逃不了,所能付诸的也不过任其蹉跎。如果世间再无一人可信,那他又为何不能听心指引呢?这也算是他最后也是最微末的一些私心了。
他不会怀疑顾渊,永远不会。
像是一个自于诞生伊始便打入他灵魂深刻的印记,连结着那看似荒诞迷离的两世。
只出人意料的,城中的客栈跟事先打过招呼一般,今日竟是都不开张迎客。顾萧二人一连跑了好几家,最后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别说是一间舒适的客房了,连个掌柜的人影都见不到。
不仅如此,连带着街市上的小摊小贩都一并没了踪影,只偶能瞧见墙边街角散落有几朵白花和零星的几张碎纸钱。
萧望川捻起一朵花,近看才发现原也是纸做的,只是因着做花的师傅手巧,方才又隔的远,这才叫它看上去同真的一般无二。
“这是谁去了?场面倒还不小。”
自然是无人回答他,可不久他也便知晓答案了。
沿着街市一路走,本都是寂静的一片,可再转过几个弯后便是能听见有几声刺耳的唢呐叫了。萧望川顺着声音一路寻了过去,最后停在了一所规模不小的宅子前。遥遥看去,宅内都被覆了黑布白条,瞧着里头的客人个个身着白衣,想来必然是这户人家出了丧。
门前站着一老妪,见着顾萧两人正站在门前张望,恰又是一黑一白的素色打扮。她上了年纪,也早混成了半个人精,这会觉着这二位公子容貌气度皆是不凡,也不把他们当叫花子打发了,而是视作为吊唁来的客人,恭敬着要将他们给迎进去。
“谢过阿婆好意了,不过我二人只是途径此地,本想寻处客栈稍作歇息,只奈何...不知府上是何人......?”萧望川摇头干笑着。
老妪闻言便是要掩面嚎啕大哭起来:“天可怜见我那短命的老爷哟,年纪轻轻便是撒手人寰,也不知那妻儿又要如何自处,唉,唉,唉。”
她顾自地哭着,模样瞧去甚是悲戚,只长袖放下后,脸上却不见有一丝泪水的痕迹。老妪弯下身板,说道:“二位公子如是不嫌弃,今日便是在府中歇下吧。”
萧望川并未拒绝,也是爽快的应下,于是便在这老妪的安排下同顾渊一并住进了这宅院的客房。
走过前院时,他有心多瞧了一眼那灵堂中的客人,他们无一不在哭喊着,那架势比起门前老妪的一出只多不少,可是讲了真要说是有多发自肺腑的感伤,反正萧望川是感知不到的。相比之下那跪于正前的白衣女子背影倒是显得孤凄多了。
她低垂着头,身旁还跪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幼子年弱,尚且不知逝去是何意思,只知这堂中之人都在哭泣,也只好仿效着一并哭起来,可转头一看,母亲却是一滴泪未落,于是又不好哭得太过,只好试探般地抽噎起来.
进了屋中,后厨很快便是将做好的吃食端了上来。份量是不少,只是一路走来萧望川和嘬嘬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故而如风卷残云般将菜品一扫而尽,顾渊倒是一筷子不动。
倒不是菜品不好吃,只是这怪胎好似生来就无须进食,反正萧望川跟他相处这么久以来除了酒水就没见过他吃东西,他也早都见怪不怪了。毕竟一个人不老不死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相比之下只是不吃点东西那可真是太正常了。
“啊,吃饱了。”酒足饭饱后的萧望川同嘬嘬一同趴在了桌子上,脸上浮现出餍足的神色。
“都说饱暖思淫/欲,不如我们来做些趣事如何?”说着,萧望川便是支起半边身子,一脸坏笑地看向顾渊,后者被他看着有些不自在,略带嫌恶地往外站了站。
“扎心了啊顾兄。”萧望川本就只想逗逗他,这会见了预料之内的反应心中却又隐隐有些失落,“逗你玩的。”
“刚刚我和这院里的婢女聊了两句,知晓了点这宅子主人的故事,你听不听?”
“无聊。”顾渊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你不说不同意我可就当你乐意了哈。”
萧望川将嘬嘬抱在怀中,一面逗弄它的尾巴,一面讲了下去。
“此地名为汝阳,而这所宅子的主人姓陈,恰是这汝阳县的县令。这陈老爷虽是布衣出身,可能耐却是不小,科举之道一路高中,年仅二四便是中了举人,还做上了县令,可以说是前途无量。邻县的豪富人家有意巴结,便是贴上万千嫁妆将女儿塞给了他做正室。”
“陈夫人温柔体贴,多年来和这陈老爷都是琴瑟和鸣,乃坊间一大佳话。二人孕有一子,都说这儿子样貌随娘,性子随爹,来日定能出人头地。”
“只可惜陈县令年前受了场风寒,十里八街的郎中看了都没折子,反是越拖越严重,这才年纪轻轻便是去了。”
“讲完了?”故事讲完,顾渊看了一眼萧望川,语气淡淡,不见一丝波澜。
“对啊。唉,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陈员外可怜,我以前看电视,额不,话本子,那上面考上举人的都胡子拉碴年纪一大把了,像他这样的人若是活得长些,将来多半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啊!我还听说这陈员外多年不曾纳妾,啧啧啧,也是个痴情种啊。”
“有闲心谈论别人的家事,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苦中作乐也是乐嘛。”萧望川的耳朵自动滤去了前后各半段,最后只听进去了“关心你”三字,只觉他这人虽然面上冷冰冰的,心里倒是热乎得很,还知道关心自己,于是心情也跟着变得美滋滋起来。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他想着,便是倒头躺在了床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