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欸,你莫跑,我还跟你说,咱们院里昨儿死了个人,尸体就藏在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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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8月中旬,“旭日东升”精神病院的地下储藏室里惊现一具男尸。
院里有人报警多次,警察却不肯进来查。
后来尸体不见了,但那个异食癖的女孩那些天里肚子都撑得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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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文侪那仿若生锈般凝滞不动的躯体再度运转起来的,是陆琴结束手术后突然大敞的房门。
那时文侪的脑袋尚且无力地抵在门上,因而倏忽间随着门板的移动向内倒,他也没来得及稳住身子。
他被陆琴屈膝给扶稳了。
文侪此刻模样与各大医院急诊室外头那些个心急如焚的亲属并无二致,不同的是他没等来操刀大夫的一句“辛苦了”,他得到的是“恭喜”。
“恭喜你,文侪。”
陆琴俯视着他,又说:“戚檐他已经死透了,我同小武吩咐了,一会儿再收拾,你若想……”
文侪抬眸冰冷地端量她几下,不待她把话交代完,二话不说便撞开她肩进屋去,脸色惨白得好若用刷院墙剩下来的油漆糊了一遭。
他趔趔趄趄走过去,瞧见了不久前还在同他说笑之人的尸体。
戚檐的身子被一张沾满血的白布盖得完完全全。
文侪依稀记得,当年校门前车祸现场,在警笛的轰鸣中,血肉模糊的戚檐也是这般被盖着白布抬上了车。
那年,戚檐是在他面前被撞死的。文侪想救人,也确实没有半分犹疑地冲了过去,只可惜还是没能将人拉回来,一只手抻到最长,到头来也只碰到了戚檐被风吹起的衣摆。
他当初腿软,跌倒在地,张着嘴却像是断了舌头,良久都吐不出半个字。
此刻也一样,他同样张了口,也同样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的舌头动不了,唯能无力地躺在口腔里,好似也随着那乌青的尸身一齐发寒发僵。
戚檐会活过来的,会活过来的,只要此局结束,他又会完好无损地回到他身边。
文侪他并非不知道。
但那又如何?
活过来再叫戚檐于自个儿面前死一次么?
他适才在外头,心焦得全身细胞都强逼着要他嘶吼,要他落泪,就好若是在惩罚他两次独独见死,而没能救人。
可他现下站至戚檐面前,也只不过哼哼着,叨叨念几句自己很快也记不清的话。
他是个犟脾气,情绪不轻易外露。
后槽牙快被他咬碎了,上牙与下牙相互摩擦的尖声刺痛他的耳膜。他浑若未闻,只乏力地倚住床腿,合眼在脑中回放适才戚檐挣扎的模样。
他方才便感到古怪,一般人挣扎的时候会不自觉活动腕骨,亦或展开掌心抓挠近处东西,可戚檐不过被禁锢住了小臂,却自觉地将手攥作拳状,死命向下压。
戚檐不是个低攻击性的人,除非……
文侪起身同那尸身勉强笑着说一嘴:“冒犯了啊。”
他言罢去掰戚檐那两个已软下来的拳头。果不其然,那人左手攥着一团红纸。
他将纸团拿至手中,仔细捋平,看清了上边的字——
【日期2008.08.15,想要下回重生于此,请烧纸——薛无平】
又是存档纸,可这回存档纸只有一张,意味着这是他文侪一人的存档,不出意外存档日期应是第六日。
“他妈的……”
文侪跌坐在地,又从白大褂里摸出昨日他与戚檐共得的两张存档纸——他先前去自个儿的日记里寻过讯息,他在员工健康不良状态登记里看过这么个日期,昨晚他们找着的那存档点,存档日应是他遭赵升殴打之日,即第四日。
那时戚檐还活着,还有转机。
那么若是这轮没能完成委托,下回重启他当真要回到第四日吗?
第一次,在校门前的车祸现场,他没能从货车轮底救下戚檐;第二次,在赵衡的第一轮阴梦中,他也没能从陆琴的手术刀下救下戚檐。
谁给他打包票说他第三次就能救下戚檐?
下水沟里窝了一辈子的老鼠连自个儿都救不了,哪能奢望做英雄?
文侪喃喃自语着,指尖一动,咔地摁下打火机。
明焰很快爬上了那张被戚檐攥在手心揉皱的存档纸。散出来的黑烟呛得文侪心底一阵阵的发酸,呛得他差些流出泪来。
“不劳烦你再死了,剩下的活老子自个儿干,省心些!”
尘灰落在地上,聚作三个大字——“已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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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病房的钥匙一直由陆琴收着,昨日头一回开,这一开也就随之出了事。
这会房中惟他一人,文侪也算误打误撞得了个肆意翻找九号病房的机会,没成想纵然翻箱倒柜,却仍旧两手空空。
他埋头翻找东西时,有意避开那具渐趋冰凉的尸身,眼下一无所获许久,这才劝自个儿不要再逃。
发颤的手掀了带血的布,那具赤|裸上身的尸体便毫无遮挡地撞入他的视野。比起开膛破肚的血腥,戚檐那对半睁着、失了光的眸子更叫文侪震悚难停。
戚檐并未咬牙,亦未蹙眉,那神貌温柔又平和,沉静又深邃,是死人当有的模样,却并不像他自己。
过去戚檐活着时,文侪从未有机会仔细端详他的样貌,这会儿他死了,倒一口气看了个痛快。可文侪明白,他看再久也不能让戚檐起死回生。
他滚着喉结,喉间似乎有什么胀大,叫他不自觉又生了些哽咽。
“只是个阴梦,是梦,是梦……”
文侪强硬地将那些个负面情绪扫去,垂睫去翻起戚檐的口袋。他从中摸到了布局图、日记本以及从其腹上滑落的粘稠血。
他已然竭尽全力叫自个儿冷静下来,将那几件东西揣入口袋时却还是有些手忙脚乱,以至于后来他推门走出九号病房时,匆忙得像是落荒而逃。
他心焦地往宿舍赶时,恰与张皇跑向九号病房的裴宁擦肩而过,文侪被那人瞪了一眼,却并不理会,只麻木地向前,并未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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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侪将宿舍房门反锁后,方得以卸去满身的力气瘫坐在地。他察觉那被锈色糊满的双手抖得厉害,可他能做的只有深呼吸。
红册子被他翻开读。
好似知道会有外人看似的,戚檐这次将字一行行写得整齐,多是极具条理性的每日经历概述。
可在那些依照时间顺序罗列明确的概述纸张背面,文侪瞧见了无数对话似的大字。那些字迹有明显差异,其中一个规整笔直,另一个则潦草难读,仿若是两个人在对话。
纵然字迹与戚檐相像,可字里行间透出的语气,却并不似戚檐。
文侪恹恹瞧了良久,奈何字迹交叠,很多东西都看不清。
看得清楚的约莫只有以下几句——
稍显秀气的正楷:
【你还好吗?】
【我很担心你】
【别再伤害自己了】
潦草凌乱的连笔字:
【该死的东西】
【去死吧】
【滚出去】
这是戚檐写的么?是那三檐和四檐的对话么?
还是,这是戚檐寄生的原主的双人格之间的对话?
文侪无法确定,但更愿意相信是后者,理由是那页对话纸的另一侧,留着用铅笔画下的巨大问号以及无数个粗线圆圈——这是戚檐思考的习惯。
文侪身心俱疲,却到底没叫翻阅速度慢下来。恰是翻过无数张空白的纸页时,他瞧见了最后一页左下角的一行小字,同样是规整秀气的正楷字。
【失明者的花丛。】
文侪左右翻看那张纸,确定了这小字周遭再无其他补充。
文侪清楚这阴梦当中的规矩——这梦中绝无可能给出无关紧要的信息与线索,这句话必有隐喻。只是这话定然同委托四谜有所不同,否则非要列入四谜其中,叫他们分析出个因果关系来。
不是让他分析,那便是要指引他去寻找什么东西了。
他正思忖着,忽然被外头几声叩在门上的急促声响给惊了一惊。
文侪不知来客,却还是开了门。哪知他不过把门略微拉开一条窄缝,一只手便遽然扒上门往外掰去,一个拳头旋即没缘由地落在了他脸颊。
是裴宁。
“文侪!!!你害死戚檐还不够?他的尸体呢?!”
那裴宁嗔目切齿,一张总也不见丑的清秀脸这会儿也是肉眼可见的狰狞,显然是怒火攻心。
“什么?戚檐的尸体怎么了?”
“你还想睁眼说瞎话?!戚檐的尸体不见了!你把他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文侪云里雾里,裴宁义愤填膺一通话下来只叫他明白了两件事:
其一,戚檐的尸体不见了。
其二,裴宁大抵是真的喜欢戚檐。
实话说,文侪听了那坏消息,虽讶异却并不如何张皇。毕竟戚檐人都死了,留着尸身又有何用处呢?
反正下回就不要他再死了。
他的目光本该很难从那么一个几乎贴在面前的愤愤愠色上挪开,余光中的一撇红却猝然将他的瞳子引了去。
裴宁的身后,跟着那位骨瘦如柴的异食癖女孩。
她嘴边沾了泥泞的一圈红,粘腻潮湿的液体附于唇角,她正颇有兴致地伸舌头往外□□,被舌尖勾起的稠液牵起细条长丝。
血——文侪心底响起一声惊鸣。
谁的血?
她做了什么?
那女孩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同样猩红的牙。
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艳艳的及膝裙,很漂亮、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