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营地上死一般的寂静。
齐璞等他们反应了一阵,看向甲队队长:“此事交给你,为我选出五人。”
甲队队长慌忙应是,齐璞随口安抚几句,转身离去。
走出营地,他还想着要如何处理程平二人之事。刚顺着大路走到开阔处,就与匆匆而来的贺笃撞上。
再定睛一看,贺笃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不是贺力、程平二人又是谁?
贺笃似乎也没有想到他在这里,停下脚步,向齐璞行礼,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却半天都说不出来。
齐璞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有什么事?”
程平不屑地扫视贺力,请哼一声,抢先道:“阿郎,我看他别有用心!”
贺力表情镇定,只有额头上不停跳动的青筋出卖了他。他忍无可忍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这个就行不通!”
“你试过?!”
贺力呵呵冷笑:“我比你懂。”
程平骂道:“你懂个锤子!”
“行,你懂,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做的什么东西?”
两人显然火气旺盛,在齐璞面前,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齐璞:“……”
贺笃两边拦不住,急得头痛:“什么事不能再商量商量呢?叔,程叔……”
齐璞一路疾走,腰间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一阵心累,干脆等他们吵完,刚好也听一下究竟是哪里的问题。
程平绷着脸,举起手里的木盒子:“你也就这点手艺,你看看自己做的是什么东西!”
贺力面无表情:“比你的好。”
最后两人一同转向齐璞,声音一个比一个高:“阿郎,你看他这个态度!”
跟小孩子吵架似的。
齐璞等了半天,终于听见正经处,摆出认真的表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程平等不及,张嘴全说完了。齐璞听罢,又转头看了看贺力。
贺力脸色沉郁,闷声道:“就是这样。”
表示承认了对方的说法。
说起来,这本是一桩小事。贺家村坐落之地山林环绕,大多使用的还是当地木材。这种木材产量大,取用便利,唯独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木质偏软,硬度不足。
贺力表示,既然要做模具,当然需要考虑到木料的问题,硬度不够能做模具吗?
程平表示,硬度过高,你能保证花纹的精度?何况那种木料去哪里找,耽搁了工程你负责?
双方都很有道理,且都不是胡言乱语。
当然,齐璞不是专业人士,也没有随身系统让他查阅此事,他只能用自己的了解来处理。
但摆在他面前的,其实究竟听谁的,还是下一个问题。
程平出身甲队,在十日前的山林战中,成功俘虏两人,可以说是他的原始班底。
贺力是新加入的人才,作为第一个真正合作的贺家村人,如果让他失望,很可能引起更大的冲突。
总之,不能简单处理。
齐璞微微迟疑一瞬,有些纠结,看着眼前两人的表情,在心中控制了一下自己。
他也不是完全不懂,这种情况下更要保持中立。
这是维护团队和谐的第一要素,从考虑利益的角度、解决问题的方向,这也是最好的方式。
贺力看着齐璞,见他长久沉默,一颗心忍不住往下坠。
昨夜妻子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你以为自己是为了阿郎办事,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你的用心。”贺二娘轻轻沾了些水,擦开他额上的汗珠,“何况你才加入多久,这件事闹到最后,总是你吃亏的呀。”
妻子说得没错,多说多措,多做多错。
他要是愿意敷衍,就这么同意程平的建议,又何尝不能顺利做完这件差事?
后悔,还是无奈?
好像都有一些。
贺力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心中想着:若是阿郎就这么偏向程平,大不了他不干了。
然而心中还有些期待,让他站在了这里。
他等了一阵,齐璞似乎终于打定主意:“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昨日也是因此事而争执?”
贺力怔了怔,没想到齐璞竟是问起了昨夜的事情。
“回阿郎,是的。”
齐璞又问:“程平,若是让你用现有的这类木材制作木模,效果如何?”
“阿郎,我已经做出粗胚。”程平把手里的小盒子递给他,“木质偏软,易变形,但优点在于更能雕刻成型,图案清晰。”
齐璞上下打量,翻过去看背面。果然是粗胚,细节雕刻几乎没有,摸起来还有些喇手。
程平补充道:“阿郎的图纸在这样的木模上更好做些,有些图案太……”
他顿了顿,没有说出去。
齐璞在心里自己给他补充完整:画得花里胡哨,且图案确实有些潦草。
他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又看看贺力:“若是用你的设想,能做出什么?”
贺力定了定神,道:“木质更硬,细节其实能比软木更好。且这样的模具凿出来,不易开裂,不易形变,不论如何,都比……这些木料好得多。”
齐璞没有错过贺力嫌弃的眼神。
他听完两个人的话,道:“既然如此,那就是各有益处,不分上下?”
其实贺力还有一个劣势,那就是他甚至没有找到那种木料,而程平已经做出了粗胚。
但显然他这句话两个人都不承认,互相对视一眼,又转过眼神。
“贺力。”这一次齐璞先叫了他。贺力猛地抬起头,在程平幸灾乐祸的目光里,他的眼神格外紧张。
好在齐璞并不是直接否认他的想法:“原本我正想与你们谈谈,来之前我已经吩咐营地抽调人手协助你们。”
他又看向程平:“我并非专业人士,你们既然都在木工一途有所钻研,那么还轮不到我下决定。”
贺力微微沉默,已经听出了什么。
“抽调的人手,你们可以自行指挥。”齐璞看了看两人,道,“没有必要现在就争吵起来,你们都是我的臂膀,大可以等完成了第一个模具后,我们再来看看结果。”
程平不太高兴,斜瞥贺力,面无表情地转过脸。
齐璞又道:“总之,这个事情,我很高兴,你们都很用心。无论最后是谁的结果更好……这都是你们两人的功劳。”
贺力认真应是,表示一定好好干。
程平也不情不愿地低下头,没有想到阿郎居然没有任何偏向性。
贺力此时的心情却是飞扬起来,甚至想要立刻回家告诉妻子这个消息:果然六郎认定的阿郎不一样,他没有偏袒任何一个人。
公平。这就是他能做到的,也是贺力需要的,如果事实是他错了,他也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
齐璞说得口干舌燥,看着两人完全不同的表现,实在是心累。
带队伍也好累。
*
贺六郎在两日后如约回归。
沉甸甸的车架从山路上驶过,摇晃的车帘偶尔泄露出些许金光。
山寨外人烟寥寥,偶尔有几个小儿嬉笑着跑过。贺六郎靠坐在木板上,听见背后江五魔怔而恍惚的声音:“好多钱……发了,发了……”
贺六郎:“……”你是真不知道这些世族有多少钱。
若非齐璞现在是自家人,他都想把齐璞拉过去打劫了。
“二牛,张嘴。”他随口叫住跑过身边的男孩,“接住。”
二牛条件反射地张开嘴,感觉到嘴里一阵发甜,惊喜道:“多谢叔!”
是糖诶!他小心翼翼地品味片刻,又吐了出来,用衣角包起来,拔腿就要往家里跑。
“往哪去?”贺六郎叫住他,“你自己吃吧,我们买了不少,弄得脏脏的,回头你娘又要骂你。”
很快,贺六郎就被一群人围起来,嗷嗷待哺的孩子们纷纷凑到他面前,笑嘻嘻道:“叔——”
江五趴在车板上,露个脑袋看着贺六郎,见他满脸和蔼,不由得心底一寒。
这跟那个敲诈蒙骗他人的贺六郎,真的是一个人?
身后这一车金银珠宝,可都是贺六郎从周家骗来的。
正胡思乱想间,贺六郎终于分完了兜里的糖块,笑眯眯地问:“阿郎呢?”
二牛咂咂嘴,伸出一只手:“在那边,和那个很高大的夫子在一起。”
贺六郎迟疑一瞬,他不是很想和成润打照面,能不见面的时候,他更倾向于不看见对方。
然而这种迟疑也就一瞬间,很快他就笑着摸摸二牛的头顶,朝江五道:“我过去一趟。”
江五没有异议,其实他也想先去见齐璞,只是身后钱财众多,还是先交给李衍的好。
贺六郎从木板上下来,坐在自己的瘦马上,拍拍它的头,马儿便撒开四蹄,朝齐璞所在的方向奔去。
愈发近了,门外空地无人,贺六郎下马走到门外,正要伸手敲门,却听见房里传来成润的声音。
“我一直告诉你,不要和贺六郎走得太近……”他的声音带着无限惆怅,“你今日才告诉我,你还在让贺六郎替你办事?”
贺六郎的手挨在门板上,手指像是灌了铅,一动不动。
兴许也是动不了。
一阵沉寂之后,响起齐璞淡淡的声音:“老师误会了,师叔替我办事,实则是看我人手不足而已。”
“你能蒙蔽我一时,难道能蒙蔽薛复么?”成润微怒,“何况你还不知,齐家和贺六郎早已结仇!你今日信赖他,可知来日他早晚反手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