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让蒋安沅感到有些熟悉和莫名的心安,随即停止了挣扎,她抬眼望了过去,正和一双垂目俯视自己的少年的黑眸对上。
寒风拂动,掀起了帷帽的轻纱,一张清丽出尘的脸映在了少年的眸中。
蒋安沅也认出了他,上次见他还是在几年前的上元灯节,正是眼前人泼了她一身的水,害得她连河灯都没放成就提前回家了。
眼前的陆九昭相比以往,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刚毅和坚定,脸上多了一道结了红痂的伤疤,看上去应该是新伤。
“抓紧了!”
蒋安沅还未来得及反应,陆九昭立刻掉转马头,蒋安沅瞬时重心不稳,身体向旁边倒去,吓得她赶忙伸出双手环住陆九昭的腰,脑袋一下子就贴近了他的胸膛。
两人挨得很近,蒋安沅几乎是跌入他的怀中,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从未和男子这样亲近过,突然间觉得面上有些热,脸上的胭脂也越发红了。
在蒋安沅看不到的地方,陆九昭喉结微动,嘴角轻扬,眼底的笑意多了几分温柔和得意,不过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往日杀敌时凌厉的目光,拔出了腰间的银刀,向身后的两个贼人砍去。
这时蒋安沅才看清楚,原来追她之人是蒋武,而现在已被一支长□□穿了大腿瘫软在地,另外两人也被陆九昭三两下制服,躺在地上连连哀嚎。
蒋武见自己不敌,但嘴上依旧不罢休,气极败坏道:“贱货,你别让老子再碰到你,老子……”
没等蒋武把话说完,就被陆九昭一刀穿心,当场就见了阎王。
“没有下次了!”陆九昭漫不经心地说道,声音很轻。
蒋安沅一脸惊讶地看着陆九昭,她才发现,眼前的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那个纨绔。
陆九昭见她蹙着眉头看着自己,以为她是吓到了,一脸认真,但声线却是柔和的:“我不杀他,他就要来杀你,这样的人,留不得!”
蒋安沅没说话,只是别开了眼。
随后赶来的官兵把这三人都押住带了下去,朝云、月云和蒋家的护卫也赶了过来。
两个丫鬟扶着蒋安沅下马,急切地查看蒋安沅有没有受伤,见她完她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陆九昭端坐在马背上,垂眸看着蒋安沅,蒋安沅像是察觉到那道目光,也朝他望了过去,两人隔空相望,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将军,那些个贼寇都被兄弟们抓住了!”张五粗声同陆九昭汇报着情况。
陆九昭听后,对着蒋安沅说道:“我留一队人保护你的安全,待把这里的事整顿好之后再送你回府。”
蒋安沅许是还没有缓过神来,半响才对着陆九昭行了个礼,轻声道了谢,随后便被丫鬟拥着往回粥棚的方向去了。
陆九昭望着蒋安沅的背影,愣了一下,然后抬手打了一下旁边的锦洪,说道:“她、她刚刚跟我说什么?”
锦洪瞅了瞅陆九昭,学着蒋安沅行礼的模样,又模样女子说话的声音朝着陆九昭说道:“ 多谢陆公子!”
陆九昭见状自是十分嫌弃,一个抬腿朝他踹了过去。
锦洪:“谢将军赏脚。”
陆九昭没再理他,目光又落在了蒋安沅离去的方向。
“她没吃错药吧!”陆九昭小声嘟囔着,有些不信蒋安沅会对他这么有礼。
随后,陆九昭赶上了班师回朝的北伐禁军队伍,往京都城的方向前去。
蒋安沅安顿好难民后也乘着马车回到了城内。
行至蒋府门外,有个丫鬟模样的人见蒋安沅下了马车,神色紧张地快步走了上去。
蒋安沅认识她,是谢婉凝的贴身侍女。
“蒋姑娘,我们家夫人不方便前来,她让我来跟您说,蒋大人怕是难逃此劫,让您早做打算。”那侍女低声同蒋安沅说道。
蒋安沅听了,仿佛晴天霹雳一般,顿时脑袋一晕就要倒下去,旁边的丫鬟赶紧扶住。
“怎么回事,前两日不是说一切都还好吗?怎么今日就……”蒋安沅双手抓住那侍女的手,着急地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夫人打听到消息,在蒋大人的署衙发现了他和别人来往的书信,又抓了相关的人,结果那些人对书信内容供认不讳,蒋大人怕是……”
蒋安沅像失了魂一般,松开了侍女,过了一阵儿才向那侍女道了声谢,而后自顾自地朝府内走去。
她感觉全身都没有力气,脑袋好重,回到微兰阁后就进了里屋躺下,闭上了眼,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丫鬟给她盖上的被子,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霜序行色匆忙地轻声推门进了屋,但见蒋安沅熟睡的样子,她又停住了动作。
霜序知道,自从蒋晟出了事,蒋安沅就一直没怎么休息,每天又忙里忙外的,实在不忍心打扰她,可是福安堂那边又……
正在她犹豫之时,蒋安沅睁开了眼,身起看见霜序在床边守着,以为是父亲有什么消息了,问道:“是不是父亲……”
“没有,老爷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只是二老爷那边……姑娘还是去趟福安堂吧。”
蒋安沅闻言,拖着疲惫的身子就往福安堂赶。刚进院子还未走进屋,就听见曹氏在哭喊。
“母亲!总不能因为大哥一个人把整个蒋家都葬送了吧?”
蒋老太太面色凝重,她怎么也没想到曹氏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分家。
“老爷你说句话呀,合着让我一个人当恶人是吧?”曹氏推拉着蒋哲,试图让他帮着自己说几句。
蒋老太太错愕:“老二,难不成你也打定了分家的主意?”
蒋哲左右为难,他起初是不想这个时候提分家的,可今天曹氏突然说蒋晟的事已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现在还不知道圣上到底会怎么处置蒋家,他实再是不想祸及子女。
蒋哲被蒋老太太质问,他面露难色,犹豫不决。
曹氏心急,便上手扯着蒋哲的衣服,哭着说道:“你这个当爹的心是铁石做的不成?眼睁睁地看着你儿子女儿被推进火坑,你却还在装聋作哑,真是好狠的心那!”
蒋哲被她拽的左摇右晃,却怎么也没办法当蒋老太太的面说出分家的话。
“母亲,大哥的事是没有转机了,获罪是迟早的事,现在分家还能保全二房不受牵连。”曹氏见蒋哲不说话,自己又接着说道,“儿媳不是不顾念手足兄弟,也不是怕自己没了这一条命,只是儿媳实在不忍心连累衍儿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啊,母亲!”
蒋老太太:“老二媳妇,再难也不能各立了门户,那还像个什么家呀”
“母亲,就算是分了家,可血缘是怎么都断不了的!大哥以后要是有个什么,留下沅姐儿和衡哥,老爷始终都是他们二叔,我始终都是他们二叔母。还有,如今文衍也争气,以后也可以照应着。这样不比咱们全家都被抄家的好?”
蒋老太太沉声道:“老二媳妇,你以为现在和老大划清关系,文衍他们就会顺遂?这个时候分家,外边的人怎么看二房?圣上又会怎么看二房?为了保全自己连同胞骨肉都可以舍弃,这样的人圣上岂会重用?外面的人又怎么敢来往?”
可曹氏现在哪时还听得进去,立马跪到了蒋老太太面前,哭着说道:“母亲,您就是偏心大房,从来都是。就算您不疼老爷,但也要为后辈子孙们想想啊,文衍和玉芝他们也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您难道就忍心让他们就这样毁了吗?”
见蒋老太太还是不为所动,曹氏抹了抹泪,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既然这样,老爷,咱们和离吧!”
“你发什么疯?”蒋哲重重地拍下桌子,站起来对着曹氏吼道。
曹氏冷着脸,对着蒋哲说道:“你们都不管孩子的死活,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能不管。你给我和离书,我带着衍儿和玉芝回曹家。我曹家虽不如从前了,但最起码不会落得个罪臣之后,这样衍儿还能有个好前程,玉芝也能嫁个好人家。”
蒋老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个家,她到底是没能当好!
“祖母,我赞同二叔母说的,”蒋安沅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了,知道曹氏打定了主意,这才缓缓走进屋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却十分决绝,“分家!”
众人都看向她,但她依旧淡然地说道:“二叔母说得对,咱们蒋家,能保一个是一个,大哥和二个妹妹往后还能有个好前程。”
曹氏看着蒋安沅,面上神色复杂,她没想到蒋安沅会这么说。
蒋老太太心疼地说道:“丫头!”
蒋安沅笑着看了眼蒋老太太,眼神坚定,示意她不用为自己担心,而后又转向蒋哲,说道:“二叔,您说呢?”
蒋哲看向她,神色复杂,虽说他和蒋安沅不太亲近,但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如今却……
良久,蒋哲叹了一声,无奈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蒋安沅。
蒋安沅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也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上首的蒋老太太,说道:
“祖母,我明日便去敲登闻鼓,若鼓司不受理,我就去检院递诉状,若是检院也不管,那我便去理检院……我相信,大夏国还有伸冤的地方。”
随后朝蒋老太太跪下,拜了三拜,然后便毅然决然地走出了福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