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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上巳文会(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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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觞曲水边流的血,并没有耽误水岸戏台的好戏上演。

数名舞姬围于台上,银铃缠腰,莲足轻踏;香烟缭绕,吹来娇花嫩叶,一派春风拂面的喜悦色彩。

而小果儿立于台中央,脚踩的金圈已经燎成风火轮,穿梭在舞姬之间,燎出明艳光亮的痕迹。

商嫣善舞,请示过商父,主动走上戏台献舞一曲。

她褪下臃肿华袍,着了一件鹅黄春衫,衣摆缀明珠,袖口藏鲜花,随着她的轻舞飞扬,尽皆抛洒而出。

暖焰飞花,小果儿伴随她的舞姿腾跃辗转,将花瓣雨挥洒向看席,宛如圣水洒向人间。

而他自己,一手持金圈,一手拖莲塔,自空中落下,就似圣光普照的菩萨。

大梁迷信,看客见此祥瑞场景,尽皆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更有看得激动的儿郎,双手合十、面目带泪,对上苍垂怜感激涕零。

薛太后坐在戏台正下,恰有一滴冰凉的花瓣、正正好好,落在她的额间。

她旋即笑容灿烂,一手抚额,一手作揖,

“好哇,好,也不知是哪家的小仙童莅临人间,是祥瑞之兆啊。”

薛望清坐在薛太后下首,眉眼被火光映照得透亮,

“是王妃家的仙童,王妃教得极好。”

“王妃良善,能得仙人眷顾。”

薛太后笑眯眯的颔首,环顾寻找起李挽和陆蔓的身影。

纪子莹瞧得喜悦,也怂恿着陆桐加入了伴舞的行列。

高门贵女为戏台增加了明媚色彩,一张张秀容让人眼花缭乱,舞裙旋转仿若羽翼,腰间百十颗银铃齐齐作响,似春山中清泉垂落,清脆灵巧,响声不绝。

伴奏与舞姿相和,较之前更加清越激昂,像是凤凰乘风至上,引颈长啸,一声高过一声,划破万里长空。

定睛看去,竟是李挽弹琴、瑞生吹箫,二人领在乐班之前,频频对望,好不和谐。

人前,李挽根本没有水榭里的冷漠;

有意“招惹”白面郎君一般,横抱弦琴,踱步慢行,缓缓落座白瑞生的席案,竟成相依相搂的姿势。

人群瞬间被点燃,哄笑四起,细语声鼓乐声,伴着小果儿一次次起跃翻腾,将杂耍推上了高潮。

在场的,恐怕只有纪家父子,全然没有看戏的心情。

纪子辉脸色煞白,“父亲……”

他的话语被身边的中年将军扬手打断。

纪勇男握拳于广袖中,目光藏起翻涌的情绪,微不可察的冲他摇摇头。

起事关头,不能被李挽扰乱心神!

恰在此时,

“啪!”

一声巨响。

一根琴弦断裂。

李挽垂头看着鲜血涌出掌心,不知为何,心突然跳得厉害。

“殿下!没事吧。”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飞来,在看清时,刀鹊已经站在李挽身边,彪形大汉握住李挽负伤的手腕,似想飞身将人带走。

李挽环顾席上宾客,自个儿用巾帕擦净血迹,将刀鹊屏退。

紧跟着,看席上的人都围拢过来,请医官的请医官,收拾戏台的收拾戏台。

喧闹间,忽闻一道细如蚊蝇的声音响起,

“殿下,要不要请王妃过来瞧瞧?”

陆桐下唇咬得发白,心虚发颤。

然而,李挽根本未上心,

“小伤,不必。”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白瑞生身上,“瑞生可受惊了?”

细心关切的模样,全然就是把白瑞生放在心尖尖上在疼。

一语落下,方才还惊魂未定的宾客,又都面色暧昧起来。他们还在担心伤情,殊知不是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的把戏。

白瑞生面皮薄,根本招架不住李挽的目光,瞬间脖颈红得滴血。

并非因为羞涩,是因为有口难辩。

瞧这两人眉来眼去的模样,纪勇男冷声呛道,“瑞生真是好福气,能得豫章王殿下厚爱,料是前途无量了吧。”

他极力藏住愤怒,指着白瑞生,同诸公嗔笑,

“说来倒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挡了白郎的康庄大道。辉儿,回去备份厚礼,莫让人家觉得我们怠慢了贤才!”

“大将军哪里话,”

白瑞生来不及措辞,赶紧解释,

“大将军是瑞生的伯乐,有如瑞生的在世父母,瑞生唯有敬仰,没有丝毫别念。”

他这话本是向纪勇男表明立场。

哪晓得,李挽那厮接过他的话,却是一番一番巧舌,让一片忠心变了味道,

“大将军说笑,瑞生经常同本王讲起对大将军的爱戴,与本王分享过许多在将军府的过往旧事。本王感谢大将军照拂瑞生。只是厚礼就不必了,本王府库丰厚,将将才赠了百抬珠宝,瑞生,你看可还有需要?”

他这话说的,就像上门提亲的夫婿似的!那百抬珠宝听在外人的耳朵里,活脱脱就是百抬嫁妆。

纪家父子当即脸色沉得能滴水。

心中料想白瑞生这窝小白菜是白养了,都跟李挽分享秘密了,怕是早就被猪拱了!

众人神色各异,偏李挽这厮不知耻得很,还笑着攀扯白瑞生。

白瑞生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他实在不明白,豫章王血气方刚一儿郎,驱赶他利用他就罢了,没事与自己搞暧昧做什么?分明没有那个意思,却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叫所有人以为他当定了李挽的男宠。

纪家父子早已气得拂袖而去。

薛太后神情也躲闪起来,欲言又止,似是想劝,

“皇弟啊,你真的……?”

话至此,却又想起李挽近来多起来的笑容,相较之前孑然一身的孤冷,是全然不同的。

“罢了,你们儿郎的事……罢了……哎罢了……”

她微微阖了眼,决定今晚回宫,就去列祖列宗牌位前认罪祈福。

太后神色不悦,其余人等也不便再明目张胆的打趣,便张罗着往麟德殿去赴宴。

陆桐磨磨蹭蹭留在最后。

她在人群里瞧了许久,见众宾客你一言我一语,竟没有一人想到阿姊,急得手里的绢帕都汗湿了。

“王爷,”

她哆嗦着小嘴,似是用尽全力。

眼见着下一个字就在嘴边,一声呼唤从人群里传来,

“桐妹妹,快来,陆公正寻你呢。”

是纪子莹在笑着看她,笑得渗人。

陆桐吓得立时噤声,她的小丫鬟还在纪子莹手上!她眼下也不知道纪子莹有没有抓住她的什么把柄,哪里敢轻举妄动。

若是什么都没做过,那便罢了,偏她最近买过春药,妄图与白瑞生成一段佳话。如果此事让纪子莹声长出去,她怕也无颜再活下去。

如此想着,陆桐目光惶惶,在李挽和纪子莹脸上来回逡巡片刻,逃也似的离开了。

宾客散尽,李挽也没有继续演戏的必要,暂别了众人之后,沿溪而行。

他步子快,很快将旁人甩在身后。

山野入目,人声渐小,流水渐响。

刀鹊不知何时跟上他的身后,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李挽负手疾行,语气不耐烦。

刀鹊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

“殿下对白家郎君,不是认真的吧?”

李挽私下面对白瑞生的冷漠,就连刀鹊也没见过,他自然也会像众人一般猜疑;加之王爷府上就从来没见过什么女郎,整整二十七年,哪家好儿郎二十七年了还没憋坏?根本由不得刀鹊不乱想……

李挽转过来一张好气又好笑的脸,见刀鹊面色呆滞,出其不意凑到刀鹊面前,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王爷想做什么?

从前,刀鹊没往这方面想过,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此刻,有了那些不堪入目的想法,再瞧向几乎杵在自己鼻尖的王爷,丈高的壮硕护卫,当即窘得像只鸵鸟。

“殿……殿下……想干嘛?”

“我想干嘛?”

李挽蹙目剜他一眼,挺直了腰背,“你信不信本王仅凭一个白瑞生,就可以让纪家露出马脚。”

刀鹊不妨李挽抽身,还有些懵,“纪……纪家?”

他反应了片刻,“王爷是想让纪家觉得白瑞生投靠了我们,因此自乱阵脚?”

李挽点头默认。

自那件事后,王爷寻找纪家破绽已经多年,能借白瑞生除掉纪家自然是好。

只是,刀鹊有些不解,“殿下就不怕白瑞生将一切告诉纪家,纪家选择相信他吗?”

李挽挑眉,“此时此刻,白瑞生已经将一切同纪家坦白了。”

“那怎么办……”

“所以,接下来的戏才是最重要的。兵戈、征讨、烈焰大火,生死关头才见真心。纪勇男多疑,未必相信白瑞生所言,但一定会相信自己看见的。”

刀鹊领悟了半晌,大概悟到,王爷的意思,是想在一会儿起事时,于危难之中救下白瑞生,再演一出戏给纪家看。

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刀鹊有几分眼色,旋即向李挽禀报道,

“殿下放心,小果儿那头一切准备就绪。”

“嗯,”

李挽刚才借杂耍已经检查过小果儿的火种,没有问题。

“麟德殿呢?”他又问。

刀鹊回他,“禁军也早已埋伏好。”

根据他们截获的情报,张霄带领的镇远军会在午时,在麟德殿前起义。

届时宴起,宾客皆集中在麟德殿,是引人注目的最佳时机。

而李挽安排的好戏也会在那时上演。

李挽摩挲着掌心伤痕,又在脑海里飞速预言了一遍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似乎确实都已安排妥当。

但不知为何,方才划伤之后,他总觉得心里慌得很。这是他这么多年,斡旋在朝野纷争间,都从来没有过的不安的感觉。

兴许是头次来鹿山,兴许是涉及到他不熟悉的兵戈征伐,兴许为了作戏他同样也将自己置于生死边缘,李挽不免多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

“张霄那头呢?有何动静?”

不料,刀鹊居然答不上来。

憨憨傻傻的郎君目光滞涩,挠着脑袋,

“都这个时辰了,他们应该早已从流觞曲水那边的密林潜入苑中了……殿下赎罪!属下再去巡察一圈!”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都没留心?

李挽气得踹他一脚,“快点,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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