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昭只觉一阵彻骨凉意袭来，来不及多想就冲了出去。

只见远处火光冲天，本该漆黑一片的天空竟被染成了可怕的红色，江都像是下起了“火雨”一般不断有火球坠下，眨眼之间就将整座城浸没在火海之中，十里长街的华楼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塌，顷刻间成了一片废墟。

原来再繁华伟大的城池，毁灭也不过在瞬息之间。

长昭几乎要忘记了呼吸，眼睛被那片火海烧得通红。明明他离那里那么远，却仿佛置身其中，能清晰地听到百姓的绝望嚎哭。

天赐站在他身侧也看呆了，攥紧了他的衣袖，颤抖道：“阿昭哥哥，怎么办？江都、江都没了……”

长昭握住了他冰冷颤抖的手，想安慰安慰天赐，却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声音竟也不住地颤抖：“别怕，它们进不了扶光山。”

长昭不敢去想外面的那些修士此刻在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刚刚还在和他说话长湛和天择现在又是如何？

他恨自己只能在这里远远地看着，连支援都做不到，空留着月华剑在身上又有何用。

不经意想到月华剑，长昭漆黑的眸子忽然一亮：他的确无法支援，但也许能帮上忙。长湛双剑用得不错，但只有霓霆一柄圣剑在手，另一柄不过是他从前使用的普通佩剑，若是能换成月华，于他而言定是如虎添翼。只可惜他来扶光山来得太匆忙，竟然现在才想起此事来。

他突然松开了天赐的手，不顾一切地朝山下奔去，可没跑多远就被天赐一把拽住了。

“阿昭哥哥，你要干嘛！你伤还没好呢，不能去！”天赐死死地抱着长昭的胳膊，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长昭身上。他答应了长湛要照顾好长昭的，他不能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你放开我，我、我要去给长湛送剑。”长昭奋力挣扎着，身上满是伤口撕扯的疼痛。他无比懊悔为什么在这种关头才想起应该将月华剑交给长湛。

“你不能去，你现在过去把剑给湛哥，你怎么回来？我都追得上你更何况那些吃人的妖灵！”天赐说什么也不肯放开长昭，就凭长昭现在连他的桎梏都挣脱不开的情况，他就绝对不能让长昭去冒险。

长昭明白天赐说的是对的，他现在这样过去除了添乱没有任何作用……他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却又实在不甘心。

天赐看着长昭痛苦的神色，心里也难受。他也想帮忙，但他只会帮倒忙……不过，送剑听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天赐踌躇良久，终于心一横，对长昭伸出手，认真道：“阿昭哥哥，你把月华给我吧，我去送。”

长昭想也不想，立即反驳道：“不行，你天一剑法最后一式都还没完全学会，过去太危险了。”

“我学会了！我只是还没来得及练给你看。”天赐急道，索性抽出佩剑当场练给长昭看。

长昭看着天赐的专注的身影，不禁有些恍惚。这个瘦小的身影好像和记忆中那个孤孤单单在扶光山顶的桃花园中练剑的天择重合了。

天赐收了剑，道：“阿昭哥哥，这里的修士除了你，就属我年纪最大了，只是送把剑而已，我真的可以。我也清楚自己的水平，你放心，把剑交到湛哥手里我立马回来，绝不会给他们添乱！”

长昭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他摸了摸天赐的头，哽咽道：“你不会给任何人添乱的。”

他手心朝上，一道耀眼的银光在他手中浮现又渐渐拉长，光芒消散，一柄流淌着月色的宝剑静静地躺在他手上。

天赐郑重地接过月华剑，头也不回地朝那片火海的方向而去。

——

耳边充斥着震天响的爆炸声，越靠近战场那灼热的感觉越是强烈，天赐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汗水还是惊恐的泪水，只能一鼓作气朝十里长街上方冲去。

一路上不停地有妖灵袭击天赐，他努力回击却还是受了不少伤，只能暂时找个掩体躲起来。

四周皆是火光，甚至有三条火龙在空中盘旋，连刀光剑影在这里都显得不那么刺眼。天赐看着一个个相似的暗影在空中缠斗，却始终找不到那个手持双剑的人，他心里越发焦急，丝毫没有发现有只妖灵正在飞速靠近自己。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天赐惊呼一声立即将月华护在怀里，握着自己的佩剑转身，却被喷了一脸血。

只见一个天一城的弟子一剑贯穿了一只妖灵的胸膛，脸上满是血污和烧痕，手臂上也被烧掉了一大块肉。

这弟子一见来人是天赐，瞪大了眼睛，来不及多想就带着他躲到一个已经倒塌的桥下，急道：“小公子，你怎么出来了！扶光山出事了吗？”

“没有没有，扶光山上很安全。我是来给人送剑的，顾霖师兄，你可有见到长湛？”天赐忙道。

顾霖闻言，面色凝重，道：“有，我送你过去。”

“多谢师兄。”

顾霖没再多言，一把揽住天赐带着他朝着一条火龙飞去，一路单手斩杀了数十只妖灵。天赐一手抱紧了月华，另一手提剑，也在尽自己所能帮他。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天赐终于看到了远处那两个正在与火龙搏斗的身影，一个是天择，还有一个是长湛。

“小公子，我去替长湛的位置，你看好时机把剑给他。”顾霖目光坚定，竟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意思。

天赐用力地点了头：“嗯！”

他独自落在一座半倒塌的高楼顶上，目送着顾霖一往无前地朝火龙而去。不断有妖灵试图来夺剑，天赐看着远处奋战的长湛，心想着绝不能给他的小师父丢人，一边害怕地尖叫一边朝着妖灵砍去。

那些妖灵一看便知他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孩，丝毫不惧，张牙舞爪地围了上来。天赐提剑的手被妖灵砍了一刀，痛得几近昏厥，身上也不断地被妖术打中，吐了好几口血，却始终紧抱着月华不肯撒手。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敌得过这么多只妖灵，只能尽可能地熬到长湛过来。

一只妖灵猛地朝他脸上甩了一鞭子，天赐先是一怔，旋即怒吼道：“畜生！敢打我脸，我杀了你！”

那妖灵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看似草包的小孩竟会突然面目狰狞地朝他扑来，一下子就被推了下去，它的同伴见状，尖啸着挥舞利爪朝天赐胸口抓去，却在离他心口半寸的时候被天赐一剑砍下了头颅。

天赐看着滚落到他脚边的头颅呆愣了许久，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天赐小心！”

长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天赐惊愕地回过头，就见那只被推落的妖灵重新飞了上来，手持流星锤朝他砸来。

躲已经来不及了，天赐认命地闭上了眼，但那头骨粉碎的感觉没有传来，反倒是左腿上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剧痛。

天赐感觉自己的腿断了，他满眼泪水地睁开眼，就见那只妖灵被长湛一剑劈成了两半，手里的流星锤脱力掉了下来，正正砸在他腿上。

长湛的模样比顾霖还糟糕，若非手持双剑天赐几乎要认不出他了。他忍不住一阵鼻酸，却来不及哭就举着月华要递给长湛。

却不想长湛竟然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揪着他领子怒道：“上官天赐你能耐了啊？竟然敢自己跑下山来！你以为自己学完天一剑法所有剑招就能上战场了吗？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

天赐听了这话，捂着脸委屈地哭了，他再次把月华举到长湛面前，抽噎道：“我、我不是来给你们添乱的，我只是来给你送、送剑。阿昭哥哥说月华给你用。”

长湛闻言怔住了，看着那柄被天赐保护得一点血污都没溅到的月华这才知道自己冲动了。他接过月华，满是愧疚地对天赐道：“对不起，我……”

“没关系，湛哥你快去吧，我能自己回去的。”天赐抹了把泪，也没生气，撑着剑鞘站了起来，忍着痛努力不让长湛看出自己的左腿有问题。

长湛点了头，他知道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

远处的顾霖被火龙击飞，长湛飞身上前接住了他，道：“快离开这儿！”

顾霖捂着胸口“嗯”了一声，回到高楼顶接上天赐。

天赐生怕自己耽误了战事，急道：“顾霖师兄，你别管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顾霖却没说话，憋着一口气为天赐杀出了一条血路，一直将他送到了天一城下。

长昭在白玉长阶等着，一见天赐回来赶紧冲了出去。

“阿昭哥哥，我把剑给湛哥了。”天赐边哭边说道。

“好，你太厉害了。”长昭激动道。他看向顾霖，见顾霖脸色不对，担忧道，“顾霖，你怎么样？若是不行别硬撑了，既然已经到了天一城，就随我们进……”

长昭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顾霖突然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直直地向前栽去。

长昭怔住了。

天赐也吓傻了，愣了许久才扑上去大哭道：“顾霖师兄！顾霖师兄你别吓我啊……我背你进城，很快的，你坚持住！”

天赐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左腿断了，拼命把顾霖往自己背上拖。顾霖却眼神越发空洞，气若游丝道：“小、小公子，我、我不行了……我心脉被震碎了，能送你回来，已是、已是无憾……”

“师兄——”天赐嚎啕大哭，却依然无法阻止顾霖的死。

长昭看着顾霖疲惫地闭上眼，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他跪在顾霖面前，郑重地磕了个头，将他抱起，一步一步走上白玉长阶。

他从来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手上抱着的顾霖的的尸体也越发沉重。

他终于发现天赐的腿断了，满是愧疚道：“对不起。”

天赐摇了摇头，抽泣道：“阿昭哥哥，你没有错，把剑送去给湛哥，他一定能杀更多妖灵，为顾霖师兄还有其他师兄报仇。”

“那里情况如何？”长昭问道。

天赐想起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很可怕。到处都是血，房子倒的倒塌的塌，能烧的都着火了，妖灵多得数都数不清，外面的百姓怕是都死了……”他说着，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长昭面色凝重，心里也十分担忧，却努力不让天赐看出来。他道：“别哭，只要天一城还在，江都就还不算完。”

如今江都这边汇集了大部分的妖灵，长昭猜测东洲和中原那边应该不大要紧。

玄英擅长的是凝冰术却火烧江都，为的就是要报当初天一城火烧徽恶山脉的仇，但这样的火海将护城河都蒸干了，并不适合玄英施展，她或许并没有真正参与这一战，只是躲在暗处观察着。若真是如此，妖族之后恐怕还会再来一次。

长昭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只希望这些猜测都不会成真。

他们找到纪清辞，将顾霖的尸体暂时放在英烈堂，又找人替天赐疗伤。云秋夫人听说天赐竟独自去了趟战场，哭得喘不上气来，却又觉得他终于出息了一回。

屋外被火光映得一片亮堂，长昭心里越发地不安起来。

天赐却捏了捏他的手，道：“阿昭哥哥，你别担心，我二哥和湛哥都很厉害，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长昭看着他亮晶晶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