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来临,前半个月学院大多数人仍逗留宿舍。七月下旬开始,朱妏妏与大多数人的抉择一样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a市的饮食很快吃腻,此后每天朱妏妏必定有一餐亲自下厨。
蒋鹤贤公寓的厨房摆脱清锅冷灶的头衔。
但凡朱妏妏有空便来开锅。
蒋鹤贤专门替她向房东又配一把出入自由的钥匙。
假期无课,清闲的白天。她吹着蒋鹤贤公寓的冷气空调大有一天足不出户的架势。
蒋鹤贤更不是勤快伶俐的男人。朱妏妏窝在小房间,整天看电影写报告。
过了几日,朱妏妏感觉自己频繁地出入举止过火。她一边担心自己太不矜持自持一边观察身边的女性朋友,无一不与男友打情骂俏。
既然大学的氛围开放而包容,她也就略略安心不再胡思乱想。
日子一久,她的倾诉欲望无处安放。思来想去还是朱母一个能贴心给予意见。
打去电话,隐瞒了蒋鹤贤的名字不谈只道明是自己的一个朋友,产生感情问题想求朱母解惑。
譬如被朱妏妏代指自己的女主人公“小燕”。暗恋一个男生长达两年之久,近来感觉对方也属意于她,但怕自己失了分寸误解其意。
朱母在电话那头教“小燕”别主动求爱,如果郎有情妾有意,她大可再等上段时日让男人主动坦白。
而若一切只缘错觉,小燕就当都没发生过还能保留一份清高和自尊。
朱母说:“我们女人家面子是自己的,把这层面皮揭下来给男人赏玩可不值得。一段爱情,谁主动追求谁就处于下风,做弱势者经常委曲求全,委屈自己,到头来受苦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回了家朱母一寻思却觉得内中有戏,找来朱父探讨:“妏妏估计是喜欢上谁了。以前多半和我聊学习和人际,现今问起感情困惑来了。我看那小燕八成指她自己,小棉袄果然是长大了。”
朱父默不作声地侧听半天,酸溜溜地说道:“我看不一定,你看妏妏是暗恋男生两年的人么,那会儿她才高中,乖的不得了,怎么可能情窦初开。哪个男孩这么有福气,我觉得就是她一个朋友的故事,她好心替人家问问。”
朱母懒得跟他计较掰扯,又觉得朱父言之有理。
等了几天“小燕”的后续却忽然杳无音讯人间蒸发。
朱母又探听了一回朱妏妏的感情生活,发现她身边除了女生还是女生。
她和同事们笑言:“我们妏妏太文静了,现在还没男朋友呢。以后等她毕业回来多半得靠我和她爸给她张罗婚事。”
医院的同事七嘴八舌地夸赞她家妏妏相貌美性格优秀,将来门槛都被媒婆踏破,哪用得着她们夫妻操心。
和她交好的谈医生本来也不打算多话,听见朱母的言论心中一动:“我家民民也是个榆木疙瘩,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谈情说爱那是一点儿不会。”
院领导这时从旁边悠闲经过,热爱撮合婚姻的他便多嘴说两个年轻人如果意气相投,她俩做母亲的可千万别棒打鸳鸯。
谈医生是个早早离异的单亲妈妈,独自拉扯儿子长大。
她闻言有意讨好朱母,可又不能开罪领导,尽量把话语说得委婉动听:“那要看妏妏看不看得上我家民民,我哪敢说不,有了妏妏这种儿媳妇那真是修八辈子的福才得来的喜事。”
大伙儿哄堂大笑。
朱母再来寻问她那朋友的感情状况,想探探朱妏妏的口风。
朱妏妏恐怕朱母的敏锐洞察力延伸到自己身上,含混地说那女生业已出国,和男生联系断了云云看似再无瓜葛一刀两断的话。
蒋鹤贤在一边听得直发笑。
朱妏妏眯起眼睛,眼神堪称不善地望着他。
蒋鹤贤有场演出的票多出一张,请朱妏妏一起看。朱妏妏当然喜不自胜地美美化了妆穿了小裙子赴约。
燥热的夏季,因空气中偶尔吹来的风而显凉爽。
二人到体育场的内场提前就坐。朱妏妏低头用手掌充当扇子扇风。
好在夜里暗了,白天那种心浮气躁的热也被震天动地的音乐声拨散。
朱妏妏只在刘娉语的转述里见识过如此五彩缤纷的业余爱好片段,一场撕心裂肺下来口干舌燥。
她的高中同学不乏沉浸音乐的文艺青年,然而与她们死学苦读的高考生是另一个世界。
朱妏妏突然觉得,蒋鹤贤很适合在这类震撼人心的场子里。
他单是安静地坐在身旁已不容忽视。
前场的保安时不时分水以防有人中暑晕倒,有位彪形大汉经过她的前座,朱妏妏本想要一瓶以解渴,那人却目不斜视地往看台大步迈去。
蒋鹤贤感觉到她的郁闷,侧转上身凑到她耳边。
这样喧闹的中场休息时间,非是这么近的亲密距离无法听清双方耳语。
“你渴了么?我去给你拿一瓶。”
朱妏妏抓了他的一只手,轻声轻语:“我头有点晕。”
蒋鹤贤的手拍到她头上的时候,朱妏妏庆幸夜晚太黑不至于呈现她的脸热。
之后他离席几分钟。
再回来时,他拉着她的手到了后台休息。
朱妏妏坐在正对化妆镜的软垫椅子上。
身边两位浓妆艳抹的长发男人一人挂一只乐器对她笑:“你是蒋鹤贤的女朋友?”
朱妏妏竟然很淡定自若地笑了回去,心想被蒋鹤贤感染得她也越发游刃有余,说话绕开重心避重就轻:“你们真厉害,开得起这么大大的场子。”而后歪头看了看走到近旁的蒋鹤贤,“哦,他来了。”
蒋鹤贤把一瓶插着习惯的饮料拿到她手心。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姿态仍是一如既往的轻松自在。
他当然有把任何地方都当成自己家般处事泰然的能力。朱妏妏自从看他蹲在垃圾箱旁和人抽烟都若无其事,越发肯定他这人非同凡响。
根本没人能左右他的行为态度。
“你们一个学校的?那都是高材生啊。”挂着吉他的男生满脸妆容难辨年龄,依稀从他洁白的牙齿分辨他正青春活力。
蒋鹤贤的手掌托腮,有一根手指从面颊拂过然后点着眼睛,沉吟般摇了摇头笑说:“朱妏妏是,我不是。”
朱妏妏把带着齿轮的椅子滑转朝前,谦虚的神色里隐隐带着要拖他一起下水的狠劲。
她用手指头点蒋鹤贤的肩膀:“你们看他,这都不算高材生让别人怎么活。”
蒋鹤贤挑眉也侧望着她,还真承情接受了她的非难毫不自谦地点头,说:“别人夸我我不敢当,你夸我那我还真得受了这情,平日非常少见,不管怎么我先收下了你的表扬。”
朱妏妏半带委屈半带笑意地反击,吮着吸管把水杯往边上一放:“诸位请看,他平日就这么欺负我。”
另两位男人早看出这二位是乐在其中,哪能瞎掺和一脚去惹别人的是非。
其中一个看着这么活泼少见的蒋鹤贤感慨万千,和朱妏妏说他头一次见到的蒋鹤贤是如何半死不活的形象。
蒋鹤贤在这位专走奇诞怪异风格的男子眼里,等同于一个天神世界走下来的堕落天使般奇怪独特。
比如蒋鹤贤那种天生的皮肤,好似透明血管都一清二楚的苍白。
在任何一个意气风发行走在这片大学园区的顶尖人才脸上,都从未看过。
蒋鹤贤一度听不下去,总算在下半场演出开始前停止纷争。
微嗔微骂,却没有一次真正挂脸,他的举手投足充满别人能尽情拿他调情却不能过分越线的迷人:“你们这说得我给朱妏妏丢脸了似的,打住,打住。”
散场后朱妏妏被闹得还是有些头晕脑胀。
蒋鹤贤站定,在场外一处空旷的天地找了个位置让朱妏妏坐。
他低眉察看朱妏妏白里透着晕红的神色,认定她是受重金属的音乐造成的暂时耳鸣。
朱妏妏扶着蒋鹤贤的手,一步一个蹒跚地回住所,自我玩笑要多心酸有多心酸。
蒋鹤贤不太在意:“平时在学校待太久了,以后有空闲时间我多带你出来玩吧。学习固然重要,陶冶情操也等同重要。”
朱妏妏微微垂着洁白的颈子,望上去时略带羞赧地低了回去。
看着干燥的地面,朱妏妏道:“周末我陪你出来玩,周一到周六你陪我去图书馆讲题,成么。”
蒋鹤贤的眉毛毫不意外地蹙了一瞬,闲闲地打量朱妏妏。
少许时间过去,他朝她的胸前走近一步,她下意识扶着他的胸膛往后倒退半步。
蒋鹤贤非常专注地低头看着她的脸。
仿佛能一直看到她心里。
又高又瘦的黑影笼罩着她纤瘦的身体,他身上随便一个地方都能把她尽情包裹。
“你想霸占我的所有时间么。”蒋鹤贤轻声开口的一瞬,周围树叶的拂动停止。
周围的蝉鸣鸟语还在继续喧闹。
不远处更有小孩啼哭和年轻男女拍照的咔咔声交杂混绕。
朱妏妏脑中混乱,连带着脚下虚浮瘫软进他的怀抱,待意识清明忙低头拂发推开。
此处显然不是适合表白的绝佳场所。而且她凌乱狼狈,白天精心准备的妆容甚至因汗珠的冒出而遭到脱卸。
朱妏妏暗地深吸一口气,明知蒋鹤贤不再有下一句也没有下一步行动。
隐隐期盼过后仍有稍许失落。
她想起朱母对自己说的,掩嘴轻轻咳嗽了两声说:“你狼心狗肺,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
你了个半天到最后有点恼羞成怒,睁着圆溜溜的眼抬眸。
蒋鹤贤好整以暇地等待她最后的发言。
他适时地打断朱妏妏逐渐轻微的声音,视线错开,嘴角微微上扬:“你把我看得太厉害了,其实很多题我也不会,打肿脸硬充胖子不想你失望而已。”
而后他略微停顿,似乎再难启齿下去。
朱妏妏带着些许怔然仍旧看着蒋鹤贤,她几乎感到他的陌生。
然而下一刻蒋鹤贤又恢复本性,能把所以事都看得轻飘飘正因为所有事于他而言都不那么重要。
“我刚还以为你要跟我表白了。”他微笑,“我想太多了。”
朱妏妏不知道蒋鹤贤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辗转反侧了好几日。早上胡乱填了几口小笼包下午更是感受不到饿意,没几日就憔悴得消瘦下来。
蒋鹤贤有太多次把她耍得团团转的言语戏弄。
朱妏妏对他产生信任危机,不敢深究他的言外之意。更不敢真的应着自己的猜测傻乎乎一股脑儿前去告白。
他几时知道喜欢他的?
朱妏妏自觉伪装得挺好,连父母都瞒得干干净净。
可她心里又没底得很,见过刘娉语甜蜜恩爱恨不得和杨程远整日腻歪的样子,更深知恋爱中的女子的气质和荷尔蒙掩盖不住一点。
蒋鹤贤真的喜欢自己吗。
朱妏妏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在心中涌冒而出。
甜蜜酸涩的泡泡从心尖炸开烟花。
她宁愿糊里糊涂地告诉自己:他多少对自己有好感。
刘娉语也被拉来听了那个小燕的故事,打着呵欠睡眼朦胧地歪在床上,嗓音含糊语气坚决:“喜欢啊,不喜欢为什么带小燕去看演唱会,给她钥匙,身边空无一人却能任由小燕近他身旁。除非……”到了话尾又坏心眼一笑。
朱妏妏呼吸转促:“除非什么。”
拿着枕头拼命砸自己欲图清醒,刘娉语仍受不住周公的拖拽,在睡梦的深渊起伏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句:
“除非这男的是个不娶何撩的渣男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