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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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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耿没想到,陈冉与安幼禾居然真的能一字不差地把自己的作答内容背下来。

随着二人越来越笃定的声音,王耿觉得自己拼命流着冷汗。

他们的考卷果然在另一人的编号下找到了。

不仅是他们的,与他们一道来的考生为了给王耿添一把火,纷纷找出了自己的考卷。

若是一两封,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是如此多的数目,可就不能再说是巧合。

这就是真相。

王耿百口莫辩,被关进了牢里。

荀淮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上报给了薛应年,薛应年震怒,下令彻查王耿,在他府里发现了多个与朝中大臣结党营私、贪污腐败的证据。

自此,从先帝在时就盘踞在大梁朝廷的权臣轰然倒塌,在那富丽堂皇的府邸之下,终于露出了腐朽的内里,找到了啃食栋梁的蛀虫来。

王耿将择日问斩。

天牢中久不见光,潮湿昏暗。

漆黑的墙壁上挂着几盏灯,烛火昏暗,路过的人掀起一阵风,那烛焰便晃了晃,在墙上留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天牢里连空气也是阴冷的。

狱卒提着煤油灯,走在荀淮的前面。

荀淮批着一件玄色的大氅,隐在天牢的阴影里,影子在墙壁上拉长。

走了有一会儿之后,他们停在了一间牢房前。

“王爷,到了。”狱卒回头,对荀淮恭敬道。

“嗯,你先下去吧。”

狱卒朝他行了个礼之后,自觉走开。

荀淮接过煤油灯定定神,把灯往前伸了伸,照亮牢里的人。

王耿这几天受尽了折磨,眼眶发黑,双眼无神,脸上的肥肉早就不见,深深地凹了下去。

他身上还穿着被抓那日的精细缎子,只是沾了不少脏污,血与水混杂着,有的地方还破了,看起来跟街上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此时他如同一滩烂肉一样,摊在天牢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大人。”荀淮开口道。

听见荀淮的声音,王耿猛地抬头,眼中的恨意像是要化为实质,将荀淮生吞活剥一般:“你来干什么!”

“你落难,我高兴。”荀淮说话丝毫不客气,笑着又把煤油灯凑近了些,“我们左相权势滔天,你在设计害人的时候,可能预料到如今的下场?”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皆是如此。”王耿像是疯了一般,笑了两声,“荀淮,这朝堂吃人。你不过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又能得意到何时?”

“反正你比我先死。”荀淮道,“史书上只会多一个被除掉的奸臣。”

“我好歹还活了这么些年,”谁知王耿像疯了一样,癫狂道,“荀淮!你不如我,你活不过三十岁!哈哈哈,我好歹享受了这么久……”

“你怎么就知道我活不过三十岁,”荀淮奇了,“你给我算过命?”

天牢里的冷是浸骨的寒,说话的时候,荀淮无意识地把那大氅往里裹了裹。

这一点小动作也被王耿看在了眼里。

“嘿嘿,你要死了,”王耿突然猛地扑到牢门上,抓着牢门双目充血,笑道,“你会死,你会被身边的人背叛,你死无全尸……”

荀淮静静地看着王耿发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不要试图跟一个疯子讲道理。

等王耿终于疯完,又坐到了地上,荀淮才开口:“你是说陈宴秋?”

王耿猛地抬起头。

他怒目圆睁:“你知道?”

荀淮笑了笑:“从他嫁入王府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在王耿面前晃了晃:“抱歉,但是陈宴秋似乎站在我这边。”

那张纸条是事发当天,霖阳前去交给他的。

王耿死死地盯着那纸条,盯了好一会儿。

盯着盯着,王耿又笑起来。

“荀淮,有时候我真有点可怜你,”王耿不再是那疯癫的样子,又恢复了冷静。

他靠着墙,无力道:“让我猜猜,你是来杀我的?为了不让我说出陈宴秋的名字?”

荀淮也笑了:“不愧是王大人。”

“我手底下的人,几乎都被你查出来了吧?”王耿道,“真是后生可畏。输在你手里,我不冤。”

荀淮把毒酒递到他面前:“既然如此,王大人请吧。”

王耿看了那毒酒一眼一眼:“若是我不喝呢?”

荀淮有些为难道:“那我可能就要帮王大人一把了。左右你今天都是要死的,又何必闹得那么不好看?”

王耿冷笑了一下。

他知道荀淮不是在开玩笑,他今日必死无疑。

毒酒并没有什么味道,入口醇香,荀淮没在这上面恶心他,带来的好酒。

王耿一饮而尽,对荀淮道:“还算有点良心,没给我喝浊酒。”

“我不是那么刻薄的人,”荀淮见他喝了酒,并不欲多言,转身道,“王大人好走。”

“我这一生,杀了很多人,”王耿看着荀淮的背影,“咯咯”笑了两声道,“只用赔这么几条命,也是值的。”

“荀淮,我可怜你,”腹部一阵绞痛,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荀家为大梁朝鞠躬尽瘁、马革裹尸,换来的却是无休止的猜忌。”

“若是你站在我这一边,早就为皇为帝了。”

“当皇帝多没意思,”荀淮没有回头,“我摄政五年,早就累了。等皇上能独当一面,我就带着家人去过快活日子。”

“免得像你一样,死在这脏兮兮的牢里。”荀淮指指王耿。

“呵,呵呵……”王耿吐了两口血,笑道,“荀淮,你可知,天子多疑,飞鸟尽,良弓藏。”

“先帝在时,我也曾做过忠臣,坐过纯臣。”

荀淮不信,也不想再听王耿废话,抬脚走远了些。

“我是如此,你是如此……”

“荀将军也是如此……”

荀淮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略带惊讶地回头:“你说什么?”

“好,好啊,”看了荀淮的反应,王耿不顾自己七窍开始流出的血,一字一句激动道,“看来你还不知道,报应,这就是报应……”

“你方才说什么?”荀淮难得有了些情绪波动。他快步走到牢门前,忽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我爹怎么了?”

“荀将军……守卫边疆,战功赫赫……”王耿趴在地上抽搐着,说话也不利索,“却突然性情大变,虐杀发妻……”

“你难道就没……没察觉到不对……”

“你比我惨……”王耿不顾荀淮逐渐大声的质问,自说自话,“你比我惨……”

“你这一辈子,都查不到当年的真相……”

王耿瞪着眼咽了气。

荀淮看着七窍流血而死的人,拿着煤油灯的那只手使劲发着抖,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呼吸不畅,喉咙也逐渐漫出血腥味来。

荀淮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当年那个案子……他不是没查过。

但是无论他怎么调查,事实都只有一个:

他的父亲,虐杀了他的母亲,然后自杀在了王府里。

这桩当年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发生时,荀淮只有六岁,除了那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很多细节已经模糊。

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许多证据都已经丢失,证人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根本无法查起。

那王耿的这番话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父母的死与先帝有关。

“……霖阳。”荀淮沉默着调整呼吸,站在王耿的尸体前愣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

霖阳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主子。”

“去查,”荀淮的声音微微有些抖,“查王耿身边的人,哪些与荀啸将军当年的案子有关。”

“是。”

荀淮心跳得很快,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他脑袋有些晕。

他疲惫地闭上眼。

元和五年秋,罪臣王耿暴毙于天牢。

荀淮回来时,陈宴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整个人都恹恹的,眼神里全是难掩的疲倦。

明明王耿这个案子应该尘埃落定了才是。

最近天凉,荀淮是不是生病了?

“夫君,”陈宴秋双手捧着荀淮的脸,担忧道,“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找老赵来?”

荀淮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好。他嫌老赵一来就吵得他头疼,本想推脱,但是看见陈宴秋着急的表情,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嗯。”

陈宴秋更急了些。

果然是身体不舒服吧!

“你饿不饿?”陈宴秋把荀淮拉到床边坐下,去摸荀淮的额头,“头疼吗?是不是发烧了?想不想吃点东西?”

荀淮白着脸,没什么力气地摇摇头,安抚他道:“没有什么大碍,你别担心。”

陈宴秋看着脸色发紫的荀淮:……

这怎么看我都放心不下啊!

两人用完膳后,老赵又一次提着他的药箱子急匆匆赶来。

“赵大人好,”眼看老赵又要吹胡子瞪眼,陈宴秋立刻把人从门口拉了进来,对他小声道,“赵大人,今天你就别说王爷了,他今天很难受。”

“难受,这时候知道难受了,早干……”

早干嘛去了。

老赵一吹胡子往床上看去,逐渐噤了声。

荀淮靠在床头,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堆里。他额间全是冷汗,嘴唇发紫,呼吸也有些急促。

看起来病得不轻,是急症。

“赵叔。”荀淮笑着对他道。

这一声“赵叔”对老赵杀伤力巨大。

老赵从小照顾荀淮,对荀淮是很有感情的,总归是心疼大于生气。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去把荀淮的脉。

越把脉,老赵就越是心惊。

脉弦伏而滑,这是受刺激后惊悸的脉象。

“……王爷这是心念大动后一时急火攻心,导致气逆而行,”他收回手,一边开着方子一边絮絮叨叨,“这几日王爷得好生休养着,切忌忧思过重、心绪不平。”

心念大动?急火攻心?忧思过重?

王耿这个案子不是已经完美收官了吗?荀淮在担心什么?

陈宴秋闻言,担忧地看向荀淮,却见荀淮双眼没有聚焦,空荡荡地盯着某处,显然是在走神。

荀淮在他面前一向是温润如玉、运筹帷幄,这是他极少会出现的情况。

送老赵出门时,陈宴秋回头看了正在闭目养神的荀淮一眼,拉着老赵压低声音道:“赵大人,王爷这是怎么了?”

在陈宴秋面前,老赵说话就没顾及了些:“王妃啊,通俗点来说,王爷这是今天受了刺激,心绪不宁,急火攻心才出现的急症啊。”

“你可得开导开导王爷,千万别让他钻牛角尖。”老赵拉着陈宴秋,叹着气嘱咐,“王爷是个倔性子,有些问题总是一根筋,想不明白。”

“王妃你说的话,王爷可能还听些。”

陈宴秋想着荀淮愣愣发呆的表情,觉得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细细酸酸地疼起来。

“我知道了。”陈宴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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