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到王帐里,陈宴秋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他亦步亦趋地粘着荀淮,荀淮去叫人,陈宴秋跟着;荀淮去拧帕子,陈宴秋在旁边巴巴地看着;荀淮用帕子擦他糊满了泪水的脸颊和哭红的眼睛,陈宴秋就乖乖地站着任人摆弄。
荀淮没见过陈宴秋这样不安过,耐心哄他:“没事了,我在这呢。”
“梦都是反着的,别担心。”
陈宴秋把脸埋在热气腾腾的帕子里,感受着热水的温度捂暖了他冰冷的眼睛,重重点头。
没错,梦都是反的。
这一世有他在,荀淮肯定不会有事。
简单洗漱了之后,两人钻进了被窝里。
夜已深,演武场内寂静非常,偶尔有巡逻的兵士来回走动,他们手里的火光在帐外亮了一瞬后,又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陈宴秋抱着荀淮,头枕着荀淮的胸口,听着荀淮的心跳声。
荀淮抚摸着陈宴秋的头发,温声道:“还在想刚才那个噩梦?”
“没有了,”陈宴秋摇摇脑袋。他支起身子抬头,凑上去亲了亲荀淮的嘴唇:“没想了。”
唇齿相依,两人的动作都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满是温柔缱绻。
还活着。
接吻时,陈宴秋没有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而是微微睁着眼,去看荀淮。
还活着,荀淮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荀淮知道陈宴秋现在其实还没缓过来,一吻毕,他摸摸陈宴秋的脸:“宴秋,你睡吧。”
“别害怕,我守着你。”
谁知陈宴秋却摇摇头:“我刚刚睡了,现在不困。”
……况且他现在其实不是那么想睡觉。
陈宴秋看得出来,荀淮累了一天,现在其实已经很疲惫了。
但是为了陪着自己,荀淮一直强打着精神没睡。
他伸手去捂住荀淮的眼睛,感受着掌心里睫毛的跳动:“夫君,你休息吧,我想看看你。”
荀淮没有去拉开陈宴秋的手,而是调侃他:“为夫有这么好看吗?”
“嗯,”陈宴秋终于露出点笑来,他收回手,去抚摸荀淮的眉眼,“你怎么样都很好看,我的夫君天下第一好看。”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荀淮就撑不住,逐渐没了意识。
“夫君,夫君。”陈宴秋轻轻唤了两声,见荀淮没有回应他,就知道人已经睡了。
借着月光,陈宴秋凑过去看荀淮的脸。
即使陷入熟睡,荀淮的眉毛也蹙着,显得心事重重。
可能今天真的是累极,荀淮的脸色看起来没有先前在王府时那样好,微微有些病色。不知是不是有些难受,他的右手一直捂住自己的左手臂。
这个姿势睡着不会舒服,陈宴秋去拉他的手,没拉动。
荀淮是用了力的。
陈宴秋又伸手去摸荀淮的眉毛,哄小孩一样去拍着荀淮的后背,小声哼着歌。
一下又一下,荀淮似乎也感受到了身边人的温暖,逐渐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
陈宴秋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荀淮的右手拿开,去轻轻按摩着荀淮的左手臂。
这只手今天拿了神武弓,此时正发着抖。
陈宴秋立刻就猜到,荀淮他手疼,不知道忍了多久。
这人受了伤,从来都不说。
……他总是这样。
陈宴秋心里又生起气来。
兀自气愤一会儿后,心里那点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又变成了心疼。
那点酸涩感就如同这个季节潮湿的秋雨,润湿了陈宴秋的五脏六腑,让他难受得有些喘不过起来。
只是秋雨后就是丰收。
荀淮他没有。
“夫君,”陈宴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决绝,“我不会让你死的。”
绝对不会。
睡梦中的人好像感受到了身旁人的情绪波动,即使没有醒来,荀淮也凭着本能将陈宴秋揽进了怀里安抚。
陈宴秋:……
太犯规了。
要是再哭,他第二天眼睛就要肿得没法见人了!
陈宴秋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他醒来时,荀淮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床边看着他发呆。
“夫君……”陈宴秋脑子还不清醒,他去抱住荀淮的腰,喃喃道,“好困,再睡会儿……”
感受到一只大手抚上自己的脑袋,陈宴秋下意识去蹭了蹭,迷迷糊糊地听见荀淮说:“那你先睡着,我先上山,等会儿让霖阳来接你……”
什么叫“让霖阳来接我”?
陈宴秋这时候一秒都不想跟荀淮分开,当即清醒过来。他“腾”一下坐起身子,坚决表态:“不用,我不睡了,我清醒得很……”
陈宴秋去拉住荀淮的袖子不放:“我要跟你一起!”
“嗯,好,一起,”陈宴秋黏人,荀淮其实很开心。他把人往怀里抱了抱:“先换衣裳,我们用了早膳后就上山去。”
秋猎的第二日,是竞猎。
百官们于早晨进入山林里,在傍晚时分返回,按照猎物来进行排名,获得皇上的封赏。
陈宴秋不会打猎,所以对此完全不感兴趣;而荀淮觉得自己身上乏得很,也有些懒懒的。
于是两人一致决定,上山看风景去。
反正即使荀淮空着手回去,也会有人夸荀淮把机会让给别人,宽宏大度。
皇家围猎场的山林里景色非常好。
秋高气爽,深林径幽。凉风习习,树林里枝叶摇晃,飒飒似雨声。
远远的,陈宴秋又听见了流水拍打石头的声响。
他拉着荀淮,循着水声走过去。
这是一片空旷的河谷地带,视线开阔,能看到远处层层叠叠的群峰。
往下看,流水透亮,清澈见底,水声潺潺,声若铃音。
往远处看,杂树参天,繁花覆地,千峦环翠,万壑流青。
有道是,水平江静,满目青山。
陈宴秋觉得这地方十分眼熟。
他们竟又是走到了陈宴秋昨天跑丢的地方。
荀淮显然也认出来了,他抱着手笑:“宴秋这么喜欢这地儿呢。”
陈宴秋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好了我知道错了,下一次我不乱跑了。”
没有一个人类看见这样一条小溪,不会想去玩水。
反正陈宴秋不是那样的人类。
他蹦跳着走到那溪边,把手伸进去。
水流不急不缓地穿过陈宴秋的指缝,冰冰凉凉的,像是按摩,很舒服。
这就是没被工业化污染过的纯天然小溪吗!
“夫君,”他扭头对荀淮笑,“这水好清亮啊,你也来试试。”
荀淮闻言也走过来,他在陈宴秋旁边弯腰,学着陈宴秋的样子把手伸进去。
……舒服是舒服,但是荀淮觉得略略有些冻人。
他不想扫了陈宴秋的兴,不着痕迹地把手收了回去:“嗯,很舒服。”
“对吧对吧。”陈宴秋把手放在水里拨着,把溪水搅得哗哗响,溅起一阵小小的水花。
陈宴秋转过头,看着荀淮轮廓分明的侧脸,起了点捉弄的心思来。
他喊:“夫君。”
“嗯?”荀淮对陈宴秋一向是有求必应,他没有什么防备地看过去,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感受到有几滴冰冰凉凉的水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带着几分寒意的水珠落到他温暖的肌肤,强烈的反差让触感更加真实。
荀淮被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去,只见陈宴秋一脸兴奋地看着他,指尖还沾着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罪魁祸首是谁一看便知。
陈宴秋怕荀淮着凉,只是在指尖沾了点水珠子往荀淮身上弹。
可即使是这样,荀淮还是着了道,这让陈宴秋莫名生出些成就感来。
见荀淮看向自己,他连忙甩甩手,认错态度良好:“夫君,我再不敢了。”
陈宴秋眨眨眼:“你饶了我呗。”
……这人还是那么幼稚。
可荀淮又怎么会怪他?
荀淮擦擦脸上的水珠子,故作高深道:“那你过来点。”
陈宴秋不知道荀淮想干嘛,愣愣地走过去:“夫君,你要做什么?”
谁知荀淮看着他,突然坏笑了一下,在陈宴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荀淮眼疾手快地捧了一掬溪水,朝陈宴秋泼了过去!
陈宴秋:!!!
荀淮的速度很快,陈宴秋哪能躲得了,只得微微侧过身子挡住脸。
水沾湿了陈宴秋的半边衣服。
“夫君!”陈宴秋跺着脚气道,“你这是加倍奉还,不讲道理!”
“世人都说,本王一向独断专权,心狠手辣,”荀淮却笑了,“为夫就是这般不讲道理,王妃可得担待着些。”
“而且为夫没玩过泼水,”荀淮补充道,“倒还真的有几分意思。”
陈宴秋:“……”
我以前这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厚的脸皮!
陈宴秋湿了衣服,布料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流畅诱|人的线条若隐若现。
偏偏陈宴秋自己还浑然不觉,嘟着嘴气鼓鼓地瞪着荀淮,满眼控诉。
他本就不会真的生荀淮的气,此时头发沾了水,贴在白里透红的脸颊上。
有几滴水珠顺着他圆润的下颌线往下滑,在他白皙的脖颈留下一道深色的水痕,又没入隐约可见的锁骨中。
陈宴秋眼神湿漉漉的,看起来没有半分威慑力。
反而有些勾人。
荀淮看了正拧自己衣服的陈宴秋一会儿,突然上前去按住陈宴秋的手:“没事,湿了就算了。”
“啊,为什么?”陈宴秋抬眸,湿着一双眼睛懵懵地看着他,“但是穿着很冷诶……”
“因为,”荀淮卷了几缕陈宴秋湿了的头发绕在指尖,神色晦暗不明,“等会儿会脱掉。”
“脱掉就不冷了。”
“脱掉不是更冷……”陈宴秋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荀淮的话,嘴比脑子快。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马上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