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月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摇头道:“其实这也就一小段路,不用麻烦你的……哎,许行!”
话没说完,许行已经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她身体不稳,正好倒在他背上。
少年的背比想象中更加宽阔,她只是愣了愣神,他的手就穿过腿弯,把人背了起来。
她闷闷地趴在他背上,有些难受道:“你都没问我,就把我背起来了。”
许行被她的语气逗笑了,说道:“可是你确实行动不便,这里又那么危险,我是好心呀。”
她抖抖头发,发间的金钗往下滑了滑,叹气道:“你身上有伤。”
她的气息喷洒在耳侧,发丝也顺着动作滑在他脸侧,痒痒的。
许行忍住想摸那发丝的冲动,把她往上颠了颠,道:“没事,一点小伤,早就好了。”
闻言,李照月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笑着抱住他的脖子,问道:“真的吗?怎么会这么快?许行你真的没事吗?”
她的动作没轻没重的,差点把自己晃下去。
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金发簪哗啦一下滑出发间,顺着少女的动作,掉进许行的衣襟中。
他身体一僵,往前走的步子都抖了抖。
“怎么了?”罪魁祸首还在询问。
许行长呼一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长长的路似乎没有尽头,李照月望着单调的墙壁,有点无聊。
“许行,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呢。”她盯着少年发间摆动的发带,随口问道。
“一个不起眼的外城村落,很破的地方。”他垂眼答道。
“好想去看看。”
“那里和一字院完全不一样,并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会不习惯的。”
“也不能这么说呀,”她晃着脚,笑道:“你这么好,那你的家乡也一定很好。”
他能感受到背上的人的单纯,好奇,欣喜。那是一种完全不参杂任何杂质的善意。
许行的呼吸有些急促。
“如果有机会,”他声音沙哑,“我带你去。”
“嗯!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得努力修炼,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
“虽然我总是学不会。不过勤能补拙嘛,只要能打败抓我的灵人,我就可以自由出入一字院了。”
“也能和你一起回去看你的家乡!”
她的兴奋和雀跃感染了许行,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脱口而出:“在我们那边,跟着回家的姑娘,是未来的娘子。”
背上的人突然没了回音,许行惊觉说错了话,刚想补救,就感觉背上滑过一阵温热的触感。
她把脸贴上了他的背,像一只毛茸茸的猫,躲了起来。
他的心一下就化了。
前方渐渐有了亮光,两人之间也陷入了寂静。就在快踏入那块亮光时,李照月突然闷声道:“也可以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是在回答他的那句话。
许行眸色一沉,笑着应声。
亮光的背后,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大块大块的各色宝石装点在门的各个角,门边有两个高高的柱子,上面放着两颗巨大的夜明珠。
照的宝石熠熠生辉。
许行把李照月放下来,走到门前,把手放到门上仔细感受。
这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锁住了,但门后有强烈的灵力波动。
有灵力波动就意味着里面有人,许行调动全身灵力,想强行破门而入,李照月按下他的手,拿出了那块罗盘。
她要再试一次风水术。
这次进入意识空间的速度很快,待她看见熟悉的命运树,那股熟悉的阻隔感又出现了,透过枝杈望去,那面镜子不见了,但她感觉是自己融入了镜中,而非镜子消失了。
这时候,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涌入她的脑海。
“听说你是谢家的子弟,那你的血一定有奇效吧?”
郑海和他那群小跟班将一个穿着一字院道袍的女子团团围住,不怀好意道。
“你们要做什么?”女子害怕的往后退,却发现后退的路都被那群人堵住了。
“没什么,就是想借你的血用一用。”郑海舔了舔嘴唇,笑容古怪。
他们根本不顾女孩的意愿,拔出腰间的剑就朝着她的手臂挥砍。
谢雪是医学院的弟子,平日里潜心研究医学,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她拼尽全力只能挥舞双手抵挡刀剑。
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挡住仙剑呢?
浓郁的血色从雪白的胳膊上露出来,印在少女绝望的眼底。
“你们不是说只是取血吗?”少女惊恐的表情和染满血色的身体让这群施虐者越发放肆,血液不仅没有唤起他们仅存的良知,反而引来更暴力的攻击。
“你刚才听话一点,就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这是对你的惩罚!”郑海狞笑着,伸出剑比在她的脸侧,道。
谢雪不停地蹬着腿往后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溢出,不停地摇着头:“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只是谢家旁支的人,血液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那些围在郑海身边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特别是于值,面色苍白,好像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了。
郑海记得这个于值,在资质测试上是第一,于是笑眯眯地收了剑,走到他身边,用沾着血的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前几日你不小心打碎了我的一块玉佩,是不是?”
闻言,于值立马想起了那块被郑海摔碎的玉佩。那天他们一群人按照计划埋伏在许行的必经之路上,结果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许行,反而等来了路过的于值,那天郑海当着十几个人的面,自己摔碎了腰间的玉佩,却诬陷是他摔的。
讽刺的是,十几人,二十多双眼睛,明明看见是郑海自己摔的,全都异口同声说是他摔的。
于值家境贫寒,那玉佩看样子就价格不菲,他赔不起。
“我知道你赔不起,我也不缺钱,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不计前嫌,原谅你,甚至可以让你从一字院毕业后,进入郑家。”
一字院只能培养弟子,无法为毕业后的弟子提供生计,浮空岛上竞争激烈,绝大多数好的组织的职位都被那群世家弟子垄断,普通人想进入是难如登天。
普通人家的孩子修仙就耗尽了家底,当然不甘于成为那群世家弟子的垫脚石。于值平日里就十分看不惯以郑海为首的这一群纨绔,当即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可是很多事情是无法拒绝的,那些看似有选项的问题,不过是出题人对弱者的故意逗弄。
可惜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你想让我杀了谢雪,然后自己撇清关系,对吗?”于值的眼神暗了下来,抬头,麻木地望着郑海。
于值满是横肉的脸上出现喜悦的表情,鼓励地向他竖了个大拇指,笑道:“不愧是资质测试的第一名,就是聪明。我还什么都没告诉你呢,就猜出来了。不过……”
他提剑点点于值的眉心,声音冷了下来:“别说的这么难听嘛,我只是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毕竟我那块玉佩,是千年灵玉……”
于值无力地跪在地上,往日里整齐的头发凌乱不堪,有好几缕垂在耳侧,脸上也因为刚才的打斗溅上了血。
他抬头望向站在郑海身边,又或是阻拦谢雪逃跑的那群人,突然讽刺地笑了。
这些人或是目光躲闪,或是干脆转头,明明睁着眼睛,却和瞎了一样。
和那日一模一样。
郑海随便找了一个人,拔出他腰间的剑,踢到于值脚边。
“选吧。”他道。
于值的眼前闪过很多画面,有母亲为了生计粗糙到终日通红的双手,父亲佝偻的背,还有他们满是期望的眼神。
“咱们老于家真是走了大运,这么多年竟然出了一个仙人,阿值,你好好在学院读书,我和你爹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出来。咱们的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今年家里的收成不好,寄来的钱少了些,不要紧吧?”
一字院的开销不大,可是修炼需要的灵石法宝个个都贵,家里拼尽全力只能挣得维持基本生活的银钱,为此他常常活跃在任务处,去做那些富家子弟不愿意干的危险的活。
他过的实在太辛苦了。这些富家子弟指缝里漏出来的钱,够一个普通家庭生活很久了。
于值的手在抖,艰难地抬起头,去看那个缩在角落里,满身是血的少女。
她哀求的眼神是那么熟悉,自己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望着那群人,祈求他们能放过他。
可是没有用啊。他缓缓捡起手中的剑。
“不,不要杀我,我愿意取血的,我愿意的,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求求你们了,不要杀我,我还有父母姐姐,我不想死。”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少女稚嫩的脸上留下,她看起来是那么可怜,是那么值得同情。
可谁来同情他呢?
于值面无表情地想。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郑海望着于值的动作,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朝身后之人使了个颜色,那人便走到于值身边,把他往前一推,彻底断了他的退路。
于值闭了闭眼,果断挥剑。
利器刺入血肉,随后被拔出。血液滴在地面,原本画在地上的阵法突然开始发亮。
郑海眼睛一亮,忙推开双目无神的于值,凑了上去。
“没想到这古阵法真的有用,没得知谢家血脉的秘密,倒让我发现了另一个好玩的东西。”他喃喃道。
传说鬼族有一种秘术,只要在月圆之夜的午夜,在地面绘出正确的阵法,以鲜血为祭,数五个数,神秘的黑衣人便会到来。
可来的并不是传说中能实现愿望的黑衣人,而是凶残的灵人。
所有人四处逃窜,很快,周遭只剩下谢雪一人。
刚才于值那一剑刺歪了,并未刺入她的心脏,失血过多的短暂昏迷之后,她醒了过来,却看见了灵人。
也许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谢雪突然有了巨大的力气。她跌跌撞撞地往梨香院的方向跑,那里有防护阵法,只要跑到了,灵人就进不来。
可她倒在了最后一步。灵人的手劈过来时,她的眼前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停留在母亲和姐姐灿烂的笑脸上。
好不甘心啊,她瞳孔涣散,不住地吐着血。
她只是胆小了一点,只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离家,还没做出些什么成就,甚至还没来得及和母亲姐姐报平安,就……
如果……
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抓天空上挂着的明月。
如果……
力气开始流失。
如果……如果还有时间,就好了。
沾满鲜血的垂了下去。
她终究还是没能抓住月亮。
记忆在这里终止,李照月瞪着眼睛,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是满脸冰凉。
身旁的许行握住了她的手。
“是看见什么了吗?”他语气平静,似乎是早就预见了她刚才看见的内容。
李照月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觉得……那些不是幻觉,像是我站在周围,真真切切目睹了这一切,可我分明记得我从未出现在那里。”
她的表述混乱极了,也没有具体的讲述,话里全是迷惑的感受。可许行听懂了,微笑着望着她的眼睛。
“相信自己的感受,你觉得是真的,那便是真的。”
李照月擦掉眼泪,想说话却心情沉重,索性扭过头,专注地去看那殿门。
许行一直在旁边注视着她的动作。
她将发着光的罗盘凑近了殿门,罗盘上的金光很快附着到了门上,咔哒一声,殿门开了。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许久不见的楼道砚。
他面色疲倦,眼神阴沉,在看到两人时还有些意外。
“终于来了。”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向前一倒。
李照月想接住他,他自己扒住了门缝,站稳了。
“我的剑,带来了吗?”他虚弱问道。
李照月刚想摇头,许行上前一步,从袖口掏出了一把剑。
此剑并不如其他仙剑美丽,剑身呈现出一种烧焦的黑色,剑柄也是一块破烂的木头,末尾挂着一个金饰,算是这把剑上最贵的地方了。
楼道砚的眼睛在看到这把剑时噌的一下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