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慎识握住俞沉眠的手腕，摇了摇头。
俞沉眠缓不下这口气，可张慎识清正廉明，俞沉眠敬重，忍气吞声闭了嘴。
张慎识松开手，瞥向那两人，声线平稳道：“人非完人，我不追究二位姑娘的过失，可舌长事多，此处到底是齐府，登门造访，言行当有所范！”
这话便是说她们二人有失大体，乱了分寸，更是使她们难堪。
她们面色转青，说不出话反驳，站在那儿又羞又恼。
一侧的侍婢极有眼力见，忙上前让张慎识随她去西厢房换衣。
俞沉眠登时要跟着一起去，齐府人多眼杂，还是去西厢房拿手帕较好。
因她的男子装扮，侍婢倒也没说什么，只低头等着引路。
张慎识却迟疑了，她跟着前去，莫非是有什么事？
一番思索下，张慎识与俞沉眠去了西厢房。
章复池将一切看在眼里，俞沉眠与张慎识有这么熟？竟当众帮他讨公道……
他手上捏着画笔，看向面板上的人，倔强的眉眼，直挺的鼻梁，人形已出来了七八分，面上再做修饰，便是活灵活现。
还有什么地方不对，章复池撑着下巴细想，而后恍然大悟在鼻骨侧面点了一粒痣，这下才是完美！
过了一瞬，章复池眼里蓦地闪过逗弄，轻笑一声，拿起画笔在画中人头上接上长发，又蘸了粉红颜料在脸上一阵涂抹。
又看向那素白的长衫，摇摇头，蘸了红色，在衣裳上细细晕染开。
俞沉眠与张慎识进去西厢房，雅致清幽，一扇墨色屏风隔在西边。
侍婢拿出一套衣装给张慎识，置办到位便退下了。
张慎识去屏风后换衣裳。
俞沉眠心想还好有扇屏风，这般冒失跟过来，就算张慎识不在意，她也是无地自容的。
待会儿定要问他拿回手帕，不过张慎识正气得不像话，被人如此对待竟不生气。
俞沉眠在屋里晃悠，看向里头的布局，四扇窗齐齐打开，床榻前对着一个紫檀案几，熏着淡淡的香。
俞沉眠不敢随意乱动，现下静谧无比，只听得屏风那边传来的窸窣声。
园亭处，章复池描完最后一笔，将笔放下，本就是带着玩闹心理，将俞沉眠画作了女子，眼尾处染着红色，两颊也添了腮红，墨发披在身后，珠钗全无，朴素至极。
一张脸足够动人，章复池觉着这幅画上的她更加熟悉，定睛一看，一身红衣，眉眼生动，仿佛映着水光。
章复池皱着眉头，手指敲击着桌面，画上的女子在哪见过呢？
章府是没有的，书锦斋更不可能，那还有凤鸣楼与醉仙楼……
究竟在哪遇见的呢？凤鸣楼的人？
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而后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清晰呈现出来……
敲击声蓦地停止，章复池抬起眼，仔仔细细扫过画中人，这不正是那日在凤鸣楼撞他的女子吗？！
章复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断回想那日的场面，那女子逐渐与俞沉眠的脸重合，更加清晰了！
那日匆忙了些，她似乎正躲着什么人，他被撞了自然顾不上看她，竟然是她！
章复池呼出一口气，俞沉眠是个女子！竟然是女子！
他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欣喜，掺杂着不可置信，盯着那幅画作。
一个女子在旁观察章复池半晌，见他专注作画，周围又无人，心中窃喜，她的机会来了。
她扭着腰来到章复池身侧，想用画作拉进距离，扫了眼画作，刚想夸赞，又止住了口，是个女子……
章复池发觉近畔的声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画布，将它合在桌面，面上泛起冷意。
那女子见此举动，明白看了不该看的，偏偏不懂处世之道，自恃美貌，娇声道：“章公子，这是哪位佳人？不知今日带来了没？”
席间所有女子她都有印象，容貌皆在她之下，画上这般貌美之人，她若见过定有印象……
她有些嫉妒，又道：“这是章公子喜爱之人？章公子藏得真严。”
这般不知进退的人，章复池不屑理。
可她句句冲着俞沉眠而去，俞沉眠的身份自是不能泄露的。
章复池下颌紧绷，斜眼扫她，道：“关你何事？滚开！”
她没料想章复池如此不客气，脸色一白，吓得踉跄退后一步，到底不敢说什么了。
半是不服半是恐惧，犹疑之下离开了。
章复池脑中一团乱麻，诸多与俞沉眠相处的片段涌来，难怪那日触碰她，她反应激烈，难怪她不同于一般男子。
章复池望向俞沉眠最后离开之地，她与张慎识一道走了……
思绪百转千回，那日街头，张慎识止住他的手，在官府，他看俞沉眠的眼神……
这一切的一切，不像正常男子的行为，张慎识知道她的身份……
那俞沉眠知道吗？今日她帮了他，是出于朋友之谊还是有了别样情意？
她对他是不一样的……
章复池逐渐烦闷，将画轴卷好，朝外走去。
西厢房，俞沉眠踱着步，那边动静似乎停了，张慎识将要出来。
房间极大，等他过来时，俞沉眠便想好了措辞。
“张大人，那日在官府可有见我的手帕？”
张慎识换上了一身白衣，他极少穿白色，衬得柔和不少，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是极板正的。
他似乎早有所料，从袖口拿出那方紫帕，递给俞沉眠。
手帕被保管得极好，平整光滑，俞沉眠没成想他随身携带。
她眼里满是感激，极快接过，从动作看出极为珍视。
张慎识眸色晦暗，当日这方帕子有机会给俞沉眠，可他没有。
他存了私心，想挤出一丝见她的机会，适才席间想到她可能冲着帕子而来。
张慎识不耻这样的自己，可到底见到她了，却不知说些什么。
俞沉眠弯了唇，将帕子叠好塞进袖口，抬眼看向张慎识，郑重道：“多谢大人代我保管。”
张慎识道：“举手之劳。”
在俞沉眠看来，张慎识有如天上月不可接近，但内心柔软，他与官场之人不一样。
俞沉眠发自内心一笑，道：“张大人的举手之劳对我来说便是大恩大德。”
面前的笑靥如春风般拂过他的心田，张慎识心头微动，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嘴角微微弯起。
俞沉眠看眼门外，到底男女有别，尽早出去为好，她道：“离席太久，我们过去吧。”
俞沉眠推开门，才迈出一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前方海棠树边跑来，脚步匆匆。
既有急迫，又有期冀，站在海棠树下，神态似乎又变了变，俞沉眠没来得及深究，只疑惑道：“他怎么来了？”
章复池问了侍婢寻来，迫不及待想见俞沉眠，或许是俞沉眠和张慎识一起离开，他心有不愿。
瞧见俞沉眠与张慎识脸上的笑意，他眼里情绪散去，又多了丝烦躁。
俞沉眠以为章复池有事，走过去，站在章复池近前，声音一如往常，道：“你怎么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话说出口，又见章复池神情奇怪，没有之前的肆意傲然，好像多了些柔情？
章复池见她过来，心里的不满淡了，视线落在她的眉眼，越看越像女子，怎么先前没发现呢？
张慎识的眼神直直落在他身上，他心念一动，倏然弯腰，将头凑近俞沉眠。
两人视线交汇，章复池目光灼灼，仿佛燃着火焰。
俞沉眠顿觉不自在，下意识后退。
“别动——”
脖子猛然被他一按，她退无可退，疑惑看他。
俞沉眠的心跳得快了，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一抹红从脖子漫上耳尖。
她颤声道：“怎么了？”
章复池转了转眼珠，抬手触碰她鼻梁的痣，指腹轻轻一抹，道：“有颜料。”
似乎还没擦干净，他反复摩挲，过了几秒，才道：“终于干净了。”
俞沉眠鼻梁处滚烫，伸手摸去，真有颜料？张慎识将颜料挡的严实，怎么可能溅上？
章慎识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像骗人。
张慎识远远看着他们，一人俯身贴近另一人，衣袂纠缠，真是一副好风景。
他面上不显情绪，就像个局外人看着，可眼里波涛翻涌，章复池故意如此，他却不能像他一样。
风起，几朵花瓣飘落，仿佛是在为他们飞舞。
章复池居高临下看她，眉眼舒展，拉过她的手腕，往院外走去。
俞沉眠脚步迟疑，胳膊挣了挣，道：“你带我去哪？”
章复池没有松手，将她拉近，道：“有事。”
哪有什么事，只是故意气张慎识。
俞沉眠闻言忙扭头，朝张慎识挥了挥手，道：“张大人，我先走了。”
没来得及等他回应，面前人的脚步快了，俞沉眠被拉着向前，她忙回头，跟上步伐。
“你到底有什么事？”
来到一处花丛，空寂无人，俞沉眠将手挣开，声音有些喘。
章复池勾起唇角，想了一瞬，无赖道：“我忘了。”
俞沉眠目瞪口呆，这幅得意的模样一看便知骗人，他在耍自己？！
俞沉眠皱眉，不满道：“那适才你说我脸上有颜料，也是在骗我？”
章复池眉梢一挑，竖起一根食指，展示上头的黄色颜料，言辞凿凿道：“你看这不是吗？”
这明晃晃的颜料，章复池一脸的正经，俞沉眠登时哑口无言。
章复池心里暗笑，这是他作画时不慎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