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躺在店正门口,出气多入气少,如果就这样放任他冻一晚上,真的就要变成鬼了。店小二推了推地上的人想要叫醒他,让他挪去旁边的巷子,要真是在店门口出个好歹,总是不吉利的。店小二又推了推,看了一眼那人苍白的脸突然顿住。
这......有点眼熟啊!
店小二愣了一会儿,接着前后张望,四顾无人又将视线放在那人脸上,眼睛转了转,转身回去叫掌柜的。
刘璃做了一个特别长特别难受的梦,在梦里她不停被野兽追赶,跑出一身汗,快跑断气时忽然脚底一空,掉进了湖水里,冰冷的湖水涌上来让她周身泛冷,想要扑腾呼喊,身体却仿佛被什么束缚住般,叫不出声,动不了手,快要窒息,身体像块石头慢慢落入湖底最冷最黑最深处,然后湖底裂开,刘璃感到自己掉入了裂缝,紧接着就像被抛入岩浆之中,烫得快要蒸发。
就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被追一会儿被吓的,刘璃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再睁开眼时,刘璃盯着床顶恍惚了一阵子才神思归位,逐渐想起自己的处境。她偏头看周围陌生的环境,她躺在一个房间里,入目是一桌一椅一床,非常简单,看起来像是一个供临时休憩的客房。
刘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梦中的情景好像真实经历了一遍,浑身疼,转身时忍不住低声抽气。
突然刘璃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屏气凝神,门外有人说话,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似乎是交代了句什么,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应了声。
刘璃伸长脖子,还是听不清门外的说话声。
想起她晕过去之前,撑着一口气,要去墨坊斋,最后去没去成,怎么来的这里,却完全没有印象。刘璃虽然从小在京城长大,但她出门基本都是坐马车,只记得回家和去墨坊斋的路,如今家是不能回了,只能去墨坊斋碰碰运气。
下一刻有人推门进来,刘璃望过去,是墨坊斋的店小二。
刘璃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是赌对了,她早就觉得墨坊斋跟孟知年关系匪浅,店小二认得她并救下她,会不会很快能见到孟知年。
店小二见刘璃已经醒了,便走上前将手里的药递过去,眼睛看着地面:“姑娘,趁热把药喝了吧。”
刘璃端过还冒着热气的碗,想到自己终于得救,眼泪止不住滴在碗中。
店小二良久没听见动静,抬头看过去,见刘璃仍旧端着碗,以为她是嫌苦,便劝说:“良药苦口,姑娘快喝了吧。”
刘璃吸吸鼻子,听话的一口一口将药喝尽。
店小二没有多说话,接过空碗,说道:“姑娘歇一会儿就从后门离去吧。”
刘璃愣住,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哥,谢谢你,我......”
店小二摆手拒绝:“姑娘不必谢我,是你命大自己熬过了危险期,你要谢谢你自己。”
刘璃再次愣住,不知所措。
店小二再次下逐客令:“趁现在时辰还早,街上人不多,姑娘尽早赶路吧。”
刘璃眉眼低垂,有些祈求地望着店小二,开口道:“小哥你救了我,还没问过你的姓名,将来如何报答。”
店小二摇头拒绝:“不必不必,是我们掌柜的发话要救你。”话音刚落便意识到说错话,立即闭上嘴。
刘璃眼里泛起一丝神采,说道:“那......我能见见你们掌柜吗?”
店小二摇头摆手拒绝:“我们掌柜的一般不见外人。”
刘璃还欲再说,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店小二也很无奈,掌柜的说等她喝完药就让她离开,但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感觉一出门就会被吹倒,不过他也没办法,他可不敢留这尊大佛。
等一阵咳嗽过去,刘璃拍了拍胸口顺顺气,眼睛里充盈着泪水:“我只是......只是想跟他道个谢,你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店小二难住了,这......要不要去回禀呢?
刘璃见店小二犯难,心下有些慌张,她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没有见到那人是不会走的。
两厢僵持,就见有人推门进来。
“药喝完了?”声音轻柔,一双美目看向刘璃。
走进来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步摇斜插发间,神态温柔,眉宇间却有一股淡淡的疏离,手中拿着团扇,扇尾坠着紫色流苏,她身材娇小,不像京城本地人,年纪看起来比刘璃大不了几岁。
“掌柜的,已经喝完药了。”店小二见掌柜的进来,退到她身边回道。
“谢谢你救了我。”刘璃听见店小二对她的称呼,眼前的女子八成是墨坊斋的掌柜,她没有想到竟是女子,还这样年轻好看,她还以为精明谄媚是所有掌柜的标配。
“不必言谢,见姑娘风尘仆仆,定是有要事待办,就不留你了。已备好衣服和干粮,姑娘待会吃过午饭就离去吧。”女子声音温柔,言谈举止似出自大家。
“恩人!”刘璃见女子转身要走,连忙下床,但刚醒来腿软无力,狠狠摔在地上。
女子听见声音转身,让店小二过去扶起来。
刘璃怕女子离去,没顾上摔疼的膝盖,顺势跪坐在地上说:“恩人,求您能否可怜可怜我,帮我送封信?”
“送信?”女子重复道。
“能否帮我送信给孟知年孟大人,他常来墨坊斋,与墨坊斋东家是好友。”
事已至此,刘璃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女子,既然这女子救了她,就没有理由再害她。如果真如她所想,孟知年跟墨坊斋关系匪浅,那么墨坊斋掌柜的肯定有办法联系孟知年。
女子听到刘璃的请求,微微睁大双眼,神情有些讶异,一时没有答话。
刘璃以为掌柜的在为难,继续哭求:“恩人,求求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现在只有这一个请求,求你发发善心再帮帮我吧。”
女子看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刘璃,有些不忍和怜悯,她曾是风光无限的相府小姐,人中龙凤,一朝倾覆,沦落至此,苦苦请求的却是要见......他。
女子叹口气,感同身受。
店小二此时看出掌柜的内心动摇,想起先前东家的交代,不自觉上前一步:“掌柜的,三思......”
女子静默片刻,朱唇轻启:“我只帮你带句话,他来不来,就由不得我了。”
刘璃仿佛被点燃了希望,整个人充满了力量,感激地向女子磕头,连声道谢。
女子最后看了刘璃一眼,转身走出房间。店小二跟在女子后面出来,顺手关上了门。
店小二捧着空碗跟在女子身后,女子停下脚步好笑地看他:“跟着我干什么,把碗拿回厨房去呀。”
店小二“哦”了一身,复又嘟囔:“唉,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救下她,如今主子您又答应要替她传信,这.......东家那边......”
女子看着池塘里自由自在的红鲤鱼,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安慰店小二:“人是我要救的,东家那边,我去说。”
店小二垂下脑袋,有些无精打采地向厨房走去。
女子视线从鲤鱼移向院门外,独自低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想为他积福。”池塘的鲤鱼突然一个摆尾,发出水声,女子低头微笑,“江淮这时候风景最美,好想回去看看啊。”
临近中午,店小二给刘璃送来午饭和一些衣物,这次什么话都没有说,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刘璃独自坐在小客房内,将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换下,头巾换了一块新的,重新将头包好。
将自己全身上下收拾了一遍,刘璃才有勇气拿起镜子。
可是,即便做好了心里准备,看到镜中人的时候,刘璃还是忍不住手抖。
镜子里的人好陌生,双颊凹陷,皮肤泛黄,双眼挂着肿胀的眼袋,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干裂苍白,刘璃把镜子倒扣在桌上,努力将记忆中的自己和镜中人对比,消化自己就是镜中人的事实。
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
刘璃立马起身回头,见是墨坊斋掌柜,眼睛不自觉朝她后方看了看,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内心有些失落,但眼神仍旧充满希冀地望向她。
赵双儿心知刘璃的渴盼,可惜她并没有带来好消息。
“饭菜可合胃口?”
“我如今的境遇,能得一粥一饭已是天赐,掌柜的大恩大德,刘璃真的没齿难忘。”
赵双儿看了一眼倒扣在桌上的镜子,视线再回到刘璃脸上,温柔地说:“端午节刚过,店里来往的客人没那么多,你可以放心在这里多休息两天。”
刘璃心知将她这种出逃的人留下有多大的风险,在她家出事之后,以往的亲戚朋友不见踪影,而萍水相逢的女子却可以如此待她,刘璃泪如雨下。
面对世间的冷漠和无情,她都能咬牙坚强地扛过去,面对糟糕的境遇和不公,她都能说服自己再坚持下去,但她也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几个月前还是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宝贝,如今却犹如过街老鼠般处处躲避。好久没有感受到真诚地关心和温暖,突然有人跟她说可以放心地休息,强装了几个月的坚强就变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