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清在新川城郊一个小车站外接到了齐旭。

齐旭比沈清矮了小半个头，长得清清瘦瘦，他穿了一件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破旧军大衣，头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靠在电线杆子上警惕地东张西望。

沈清按了两下喇叭。

两人视线一接上，齐旭立即朝他跑了过来，边跑边眼泪汪汪，扑到车门前就嚎：“哥啊——”

齐旭拉了两下车门，他哥不给他开门。

车窗缓缓下降了十厘米，沈清转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把你这一身衣服脱了。”

齐旭低头一看，身上的军大衣被他弄得又破又脏，穿得跟个乞丐一样，的确不配上他哥的车。

他二话没说，剥下大衣和头上的布巾就扔到了马路边。里面的衣服还算正常，也干净，沈清扫了一眼，终于给他开了车门。

齐旭还没扣上安全带就开始诉苦：“哥，这下我惨了，只能投奔你来了。”

他本想说“这下我被你害惨了”来激起沈清的内疚之心，提高投奔的成功率，但一想他哥这性格是个不爱受威胁的，他说这话等于是找死，说不定立马就给他轰下车了。

再说他哥这个人面冷心软，既然来接他，那肯定已经同意他暂住，他也不去多这个嘴。

没等沈清回答，齐旭接着唉声叹气：“怎么好死不死，遇到个低降灵率体质的，能不能成的那妖灵心里没数？”

“这下好了，死了。”

“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沈清开着车目视前方，“至于从昭市跑到新川来？”

“我又不是怕警察，”齐旭愁眉苦脸，“昨天我在术师论坛发了帖子之后就下线了，晚上才收到消息说人死了，谁知道看了帖去捕妖灵的术师有十几个，无故出现在庞平的死亡现场，现在全被当做嫌疑人给逮起来了。”

“敢去捕【A-】级妖物的术师那都是能叫得上名字的，维安部昨晚可以说是把新川民间闲散术师头部一网打尽，”齐旭欲哭无泪，“现在论坛上都有我的通缉令了。”

“惹了这么大祸，我能不跑吗？”

“……”

虽然齐旭没提，沈清自知这事儿其实是他的责任。

齐旭在昭市虽不是很厉害的术师，也算有点小名气，不过他天赋不高又有些懒散，除了在论坛混了个五星等级，一直没有什么实际成绩，但背靠沈家他日子也过得舒舒服服，这一回确实是沈清把人拉下了水。

沈清问：“你用的本名发帖？”

“那倒没有，”齐旭吸了吸鼻子，“匿名。”

“那你跑到新川来干什么？自投罗网？”

等那些术师被放出来，找个人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一人动个小手脚都能弄死他。

齐旭解释：“匿名是不错，但帖子上有IP，我哪敢还呆在昭市，再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昨晚收到消息他就开始坐立不安，连夜就溜了，除了“身手钥钱”什么都没带。

“……行。”事已至此，齐旭想在新川住就住吧，沈清想了想又问，“那个妖灵抓到了吗？”

“不知道……抓到也不敢说呀，这不得被当成思想落后份子再受一顿科学教育。”

……有道理。

“嗯，”沈清顿了顿，“等会儿你先跟我去考古院，下班了再一起回去。”

齐旭：“哦。”

他折腾了一晚上，精神早就有点扛不住了，答完这句他见沈清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就窝在车座里睡了过去，直到到了地方才被沈清喊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坐直，看见沈清已经停好了车，下车时顺手从仪表盘上拿走了一个桐木做的娃娃。

沈清照旧把娃娃往口袋里一塞，带着齐旭上了电梯。

刚出电梯门，就看见前面四五步有两个人正要转弯。这层楼就502一间研究室开门，去找谁不用说。

那两人个子很高，背影挺拔，听见身后电梯开门的动静，同时转过了头，然后对看了一眼。

其中一个人客气地问：“你们好，请问沈清沈先生在不在？”

说什么来什么，齐旭差点当场两腿一软。

没开口的那人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反应，他只往齐旭那边随意地瞥了眼，沈清心下就知道，这是两个警察。

果然，下一秒那人就出示了证件：“我是维安部看云区分局的刑警，这次来主要是找沈先生询问一些情况。”

证件上的照片跟本人相差不大，眉眼锋利冷峭，下颌线干净利落，身形挺直自带蔚然正气。

这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职业。

沈清扫了眼证件，上面写着他的名字：程延。

“程警官。”他礼貌地点头，“我就是沈清。”

“赶巧，那咱们找个地方说话？”程延笑了笑，“不打扰吧？”

沈清看了看手表：“我上午请了两个小时假，还有二十分钟，够吗？”

程延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沈清会这样回答，这种配合又不配合的态度实在很少见。

“二十分钟，够的。”他没说什么，转头朝另一人点了点下巴，“小丁，计时。”

后面那个面相稍青涩，像是刚从警校毕业，他还真从身上掏出了手机，定了一个倒计时的闹钟。

一行人进了接待室，江乔麻溜地一个个倒了茶，然后端着自己的小纸杯坐到吧台后面旁听。

当听到程延问“沈先生，你跟死者庞平是什么关系”时，江乔一口水满满当当喷了齐旭一背，收获了齐旭哀怨的眼神。

程延抬头看他：“小伙子有话要说？”

江乔躲开他锐利的视线，结结巴巴地问沈清：“沈老师，是、是昨天那个？”

沈清嗯了一声，对程延说：“同事，早两年进研究所，算是前辈。”

程延问：“你们私交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清实事求是，“工作上有过几次小矛盾，私下基本不说话。”

不说话？江乔正向齐旭无声作揖致歉，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昨天沈老师那个师兄不是热情得很么？一点也不像跟他关系不好的样子。

不过江乔只是心里疑惑，自然不会说出来给沈清添麻烦。

“那他昨天为什么会主动来给你送东西？”

沈清推了下眼镜，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如果你们调查过庞平，就知道他是一个痴迷于学术的工作狂，而我最近接了一个项目，他很感兴趣，因此昨天借着送资料来这里看了看。”

“这样啊。”

程延目光深邃：“那沈先生昨天晚上六点到七点，在哪里？”

“我们在研究室里工作！”还没等沈清开口，江乔抢先答道。

到了这份上，江乔哪里还不清楚这两个人是在干什么，他一着急就脱口而出：“沈老师呆到了七点多才走，我可以作证的！”

“不要怕，”程延笑了，“我们只是例行询问，你说的我们都会记录下来。”

江乔被他笑得一抖，顿时感觉他这句话不像是在安抚，而是在说“小心发言，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同样一抖的还有坐在沈清旁边的齐旭。

他惹人怀疑的心虚不仅是程延，引得连一旁做记录的丁宣都看了过来。

程延：“这位是？”

“我表弟，”沈清瞥了眼时不时哆嗦两下的齐旭，“今天早上刚到新川。”

“哦。”程延重复了一遍，“刚到。”

齐旭紧张得汗都要出来了，就听见程延又问：“沈先生，你不好奇庞平是怎么死的？”

“自杀还是他杀？”

齐旭朝程延看去，程延脸上没了表情，紧紧盯着沈清等他回答。

沈清坦然跟他对视：“抱歉，我不感兴趣。”

齐旭对沈清的回答完全不感到意外，他哥的性格但凡是沈家的人都知道，表面上谦逊有礼，好像对所有人都挺好，实际谁也不放在心上。

程延看着他。

沈清喝了两口茶，没有打破沉默的打算。

几人静坐了一会儿，丁宣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二十分钟到了。

程延利索地起身：“那今天就先到这里，不占用沈先生的工作时间了，感谢几位的积极配合。”

齐旭敢说，程警官这句话说得十分违心。

他和江乔跟着沈清也站起来，目送二人出了门。

临走前丁宣问沈清要了联系方式，沈清也没拒绝，他们刚走没多久，沈清就收到了丁宣发来的消息。

[目不识丁警官：沈先生，程队让我问您要一下502的监控录像，考古院说您的研究室是单独走线]

沈清抬头看了眼天花顶一角的摄像头。

以摄像头的角度，应当没拍到昨天庞平单手捏爆手机那一幕，但他当时的表现是个人就能看出异常。

[第二研究所沈清：不好意思，前天晚上雷暴天气，关了之后忘了开]

[目不识丁警官：喔，那好吧]

沈清按下锁屏。

江乔已经在第二道安全门口等着了，沈清看着瘫在沙发里的齐旭忽然开口：“庞平死在哪里？”

齐旭刚放松，被沈清一问立即又紧绷地坐起身，小声说：“他家。”

沈清问完没有继续说话，齐旭看着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哥的意思：“……好的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