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身遍布符文,封闭得很严,旁边的匕首精致小巧,开了刃的刀锋吹毛可断。
有那么一瞬间,谢宁以为阿东送上来的是什么现宰现吃的活物。他看见沈清忽然抬起手,拉开了另一边的袖子。
袖子下方,白皙的小臂上画了一个手腕同宽的符文,延伸到臂弯处,乍一眼殷红得跟血一样。
谢宁仔细一看,还真是血!
沈清小臂的皮肤上翻开了一道道极薄的伤口,细细的血珠从皮肉下渗出来,形成了这张符文的纹路。
伤口平滑但深浅不一,那是反复割划才会形成的伤痕。
沈清皱了皱眉。
起初他只是觉得手臂有点痒,掀开袖子才知道是血肉蠕动的轻微痛觉。
在妖瘴内,身上偶尔会有莫名其妙出现的伤口和痕迹,跟他们身体上的变化一样,只是一种意识受控。
看着可怖了点,其实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只有在瘴内遭受的直接攻击造成的伤才是真实的,而这种无端出现的伤带不出去,出了瘴就没有了。
沈清看了眼那把小匕首。他手上的伤口一直没有凝血,导致皮肉外翻,迟迟没有完全愈合,看起来有些令人心惊。
这样一来,瓷碗里装的肯定不会是治疗的伤药。
他放下袖子,伸手掀开瓷盖。
浓郁的妖气从碗内扩散开来,萦绕在木盘的上方。
妖气轻轻邈邈地飘了片刻,突然像找到了方向,直冲着沈清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就去了。
沈清刚想动作,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他一转眼,看见一只手横了过来,大大咧咧地托起了他的手,把袖子翻了上去。
谢宁挡了一下袖口的妖气,黑雾停在了他手掌前方,他捏起那点儿“线头”引到自己眼前,然后抬手朝石板方向挥了挥。
弥漫的黑色妖气散开,露出里面几乎融为一体的黑狗,它一动不动地仰面绑着,肚皮上红色的朱砂符文被涌进的妖气撑开,完全是沈清小臂上符文的放大版。
谢宁看看黑狗,又看看沈清的手臂若有所思:“这位‘爷’拿自己做实验?”
沈清扫了眼自己被谢宁托着的手,面无表情地抽了回来。
谢宁手里一空,他毫不在意地顺手摸上了下巴:“嘶,嫌命长?”
人妖混杂但却有壁,肉眼无法看见的妖气充斥在环境中,人们不仅无知无觉,妖气也少有对他们产生影响,就连术师,也要先将妖气炼化成灵气才能用。
靠灵术和妖气异化成的二类妖物虽然拥有了直接感触和使用妖气的能力,但根本上无法承受使用妖气对身体的损伤,异化后生命力会加速流逝,因此二类妖物的寿命并不长。
自古疯魔的术师不少,像这种“以身殉道”的都是奔着找死去的。
“不一定,”沈清摊开手掌,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也可能是嫌命短。”
谢宁不见外地捉住他的四指指尖,拉到自己鼻前闻了闻:“黄芪、川芎、甘草……都是些固本培元的药材,啧你的健康掩盖了这位‘爷’的弱,按这个剂量,他恐怕是要死了……”
沈清目光复杂地看谢宁抽抽鼻子,一边吐槽一边在他手心上方嗅来嗅去。
明明没有气息和温度,但就是觉得手心微微发痒。
沈清默了默:“……松手。”
谢宁抬头:“???”
“出去吧。”沈清再次把手从这只毫无边界感的妖灵手里抽出来,“差不多了。”
“哦。”
谢宁抖抖袖子,曲起一根食指在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敲。
一道符文凭空出现在了他面前。
霎时间,周围所有的景物都不动了。
不止是阿东几个仆人,还有灯盏里的火焰,石板阵上的妖气,如同电影画面被定格在了一种凝滞的状态里。
谢宁直接把那个驭兽师布下的阵法“敲”出来了。
沈清并不意外。
按现在玄学界的分法,这只妖灵的级别相当之高,跟异事局顶级术师对上都够他们喝一壶的,自然也远在外面那个不知名驭兽师之上。
现今只是作为灵体存在,他的实力就如此之强,等到他原身妖骨拼好,将是更加可怖的存在。
那个时刻到来之前,要找个办法控制住谢宁,把他收归己用……沈清眼色不觉沉了沉。
谢宁偏头:“站稳了。”
他伸手叩上符文中心。
咔——轻微的碎裂声响了两下,悬在空中的符文开始出现裂缝,只一瞬,就如同一张薄薄的瓦片被当中一击,四分五裂。
四周的景物也跟着崩塌溶解,黑暗从裂开的缝隙中露了出来,填补上消失景物的空缺。
十几秒后,两人重新被黑暗包围,回到了宽大的楼梯上。
脚下是已经毁掉的符文阵法,沈清一转眼,对上了下一级阶梯的何泱泱。
何泱泱被宋明阮背在背上:“……嗯?怎么你出来了?你表——”
话没说完,阶梯另一头嘭地一响,沈清拿起别在楼梯上的纸灯往那边伸过去。
齐旭双眼紧闭,跟个鹌鹑一样抱头蹲在角落瑟瑟发抖。感受到移过来的灯光,他谨慎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
“哥!!”
他蹭地站起来,嗓子都喊劈了:“有鬼啊!!”齐旭吓猛了,连他哥都忘了怕,跟个炮仗似的冲过来就往沈清身上扑。
沈清身体一转,直冲过来的齐旭哐一声撞在了扶手上。
“哥……”齐旭懵了三秒,确定他哥真是在他面前才接着说,“我刚刚,被一只背后灵抓去干苦力了。”
沈清:“……”他余光扫过肩膀后边紧挨着自己的谢宁——这家伙更像背后灵才对。
何泱泱问:“什么背后灵?”
“不知道,我没敢回头,”齐旭努力平复气息,“祂一直让我干着干那,哦对了!”
“还让我喂狗!就那只黑狗!”
沈清转向他:“喂狗?”
“对,你们绝对不知道用什么喂,”齐旭抖着嗓子,“妖灵,前边院子里采下来的妖灵!”
“卧槽!那是给狗吃的?”何泱泱震惊,“这样说来,头天晚上那只狗不是误入乱斗,而是等着进食去的?”
“很有可能!”齐旭接话,他说完有点忧虑,“那只狗这么危险,咱们还追吗?诶,太姥呢?”
“那儿呢。”
几人顺着何泱泱的指向看去,老太太跟他同级,正闭着眼睛靠在扶手上。
“太姥!”
齐旭跟老太太在同一边,他赶紧跳下去察看老太太的情况。
“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何泱泱指挥宋明阮也走过去,话是对齐旭说的,“宋宋腿脚利索,跟你就差了两级,我抬头看见你爬上去忽然就不见了。”
他立即就知道楼梯上有问题,齐旭估摸着踩到了什么,于是就在他消失的那级下边搜了搜,只看见了呼吸平缓但叫不醒的沈家老太太。
他让宋明阮重新背起他,打算看看齐旭消失那地儿到底有什么,正好遇上了刚出来的沈清。
想到这儿,何泱泱心里再次冒出了那个疑问。他悄悄朝沈清看了一眼——这个人,刚刚是独自破开了楼梯上的阵法,毫发无伤地出来了么?
“哎!别喊,我耳朵都要被你喊聋了。”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推开了蹲在身边的齐旭。
老太太咕哝着用小手指掏掏耳朵:“嗓门儿也忒大了……”
沈清一看这架势,都不用再回头确认背后那家伙还在不在。
齐旭看见老太太醒了,顿时放了心:“吓死我了……太姥,您干嘛呢?”
“睡觉啊,”谢宁拍拍旗袍站起来,“清清去前面探路,我这老胳膊腿儿正好休息休息。”
沈清:“……”
何泱泱觉得哪里不对,刚才他可是也过去叫了,这老太太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除了还有气儿,跟驾鹤西去了也没差。
这环境下他也没打算揪着这点儿小疑问不放,既然都全须全尾地,那就得讨论讨论接下来的行动了。
“楼梯还有小几十级,说不定这种东西还不少,”何泱泱敲敲沈清脚边那个毁坏的阵法,“就跟地雷似的,不留神就炸一下。”
“咱们要是继续追,可不好弄——”
他话没说完,老太太就步履矫健地走了过来:“你俩往边上稍稍。”
何泱泱:“?”他没来得及发言就被宋明阮带着退了好几步。
何泱泱:“……”
就见老太太在踏步中间站定,把旗袍前摆提起来一截,踮着脚尖活动了一下小腿。
提膝,下踏。
鞋跟磕在木楼梯上明明发出的是一声清脆的声响,何泱泱却感觉这一脚踩在了自己天灵盖上。
“当——”
声音又闷又沉,仿佛脑子里敲响了一记洪钟,在颅内余震不停。
他诧异地转头看去,看见老太太一扬手,紧接着黑暗中飞过几个模糊不清的不明物,被她抓在手里。
老太太优雅地放下旗袍:“好了,接着走吧。”
何泱泱下意识地仰望,心里忽然有种直觉,这楼梯上所有的陷阱阵法,已经被沈老太太这一脚全踏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