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击退第四波冲上来的妖兽的间隙,他抽空望了一眼视野尽头。
光芒边缘跟黑雾相连,远超出了一层楼的范围,这些妖兽源源不断地从雾中冲出来,填补倒下的空缺。
沈清当即明白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
这些死物的攻击性不强,倚靠的是数量体型还有锋利的獠牙爪子这种纯物理攻击,但它们就跟“妖海战术”一样,前赴后继,能把攻击对象拖疲拖死。
沈清从袖子里抽出那叠纸符,不要钱似的哗啦掷了出去。
那些黄色的符纸立即悬空浮起,围成一圈,每张符纸之间相隔了一人宽的距离,任凭妖兽冲撞抓挠,也无法拍碎或从空处闯进来,就像一圈固若金汤的屏障,把他们几人罩在了里面。
沈清收回铜链,在右手虎口上缠了几圈,链子的尾部随意地垂落,跟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他转身走向看戏的谢宁,冲他伸出手:“妖气拿来。”
谢宁啪地给那只摊开的修长手上来了一掌,斜睨道:“刚才让我走开,这会儿想起我来了。”
“……”
沈清握拳。
他决定出去之后尽快拼好谢宁的骨头,这样打起来有地方下手。
“别急。”谢宁鸡皮似的爪子掰开沈清的拳头,把那缕芜杂的妖气放在他手心上,“我又不是不给你。”
这缕妖气是他从卧室里那个小布包里抽出来的,沈清问他要,谢宁就知道他打算干什么了。
不远处何泱泱抬着脖子:“老太太跟你哥干嘛呢?”
你拍一我拍一?
然后他就看见沈清拿出了一张符纸,双手合掌握成了一个纸团,朝那空地中心扔了过去。
“啊我知道了,”大概是沈清抛纸团的动作让人眼熟,齐旭聪明了一下,“我哥好像是在引什么东西出来——狗!”
打了好几拨,妖兽数量也没见少,他哥强是强,但再怎么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人的体力是有上限的,可不能楞耗。
既然这个妖瘴是那只黑狗,那么这些妖兽也是它意识里的造物,只要解决了狗,那不等于是釜底抽薪。
“可以呀你!”他这样一说,何泱泱也明白了,不过要放那狗进来就要先撤了符纸,他有点舍不得这个刚带给他两分钟安全感的保护罩。
他环视了一圈那些拼命撞击法阵,试图冲进来的妖兽,对齐旭说:“这么久了,我看对方还没成功封印那只黑狗。”
不然这儿早崩塌了,他们也像那老太太说的,掉到未知的地方去了,哪能被宋明阮夹编织袋似的夹在这儿。
齐旭表示赞同,他想了想:“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把这狗给整发狂了?”
之前那黑狗的眼里虽然只有他哥是个人,但对其他人也是无视状态,到了这一层,疯了一样就攻击。
这回他哥就算把狗引出来,狗还认不认他就另说了。
“什么?!”
妖兽的咆哮声音大又杂,两颗脑袋越凑越近,齐旭双手合拢做出喇叭:“我说!这狗是不是发狂了!”
——“发狂了——”
——“狂了——”
——“了——”
阵阵回音响起,齐旭一愣,发觉周遭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妖兽们停止了攻击,甚至躁动都没了,如同石雕一样回复到了各自端正的状态,头顶的青光一照,更显得死气沉沉。
沈清和谢宁同时看向光雾相接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从那里破开,朝他们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的黑狗身形暴涨,比攻击他们的这群妖兽中最大的那只还要大,呲出的獠牙上糊满了黏液,充血的双目怒视法阵内几人,俨然换了一副凶相。
何泱泱喃喃道:“好大……”
话音未落,那只黑狗就抬起一只前爪,狠狠踩在了法阵构造的穹顶上。
法阵做出的屏障没有实体,可何泱泱感觉它跟玻璃罩一样,要被这张巨掌踩碎了。
“老太太,您这符纸能抗吗?”
谢宁头也不回:“问他。”
何泱泱以为他的意思是相较于符纸本身,拿符纸做法阵的术师水平更加重要,的确,水平高的甚至可以不用黄表纸和朱砂,拿两块钱的签字笔随便搞张纸画一画都能成。
看过了沈清使的那一手足够单独带组的战斗力,何泱泱很放心,应该不会有事,他还是想想怎么——
“咔咔。”
头顶上真的发出了玻璃破碎似的声音。
沈清:“不能。”
何泱泱:?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清回答的是他的问题。
沈清平静地说:“符纸是这里的东西。”
也就是说,符纸跟外边那些妖兽一样,也是黑狗的意识产物,拿来做武器对付一下平级的死物还行,对上了这座妖瘴本身……
救命。何泱泱有点疯。
相比他的崩溃,沈清和谢宁就淡定得多。
两人并排站着,一齐抬头看向那只爪子。
谢宁:“哎,能撑多久?”
“不知道。”沈清说,“也许两三分钟,也许下一秒。”
谢宁:“唔。”
两人静默几秒。
沈清又开口:“怎么弄。”他的语气是肯定的。
谢宁:“你不是有办法了吗?”
“嗯,”沈清保持着抬头的姿势,“还要解决那个碍事的小麻烦。”
他的头顶,那只巨大脚掌的皮肉上有被符文灼伤的痕迹,周围的妖气浓度剧增。
沈清眼里,妖气的黑色也愈来愈深,逐渐浓到要把黑狗全部包裹住了。
这个场景忽然让他想到了谢宁套着庞平的壳子来研究室的那一天,整个房间内充斥着【B+】以上妖灵自爆时才会有的庞大妖气,让人几乎以为自己失明。
谢宁收放自如,但这只黑狗怕是失控了。
看来那个全妖会的驭兽师失了手。
其他人看不见这些变化,但做术师的妖感值都偏高,即使肉眼看不见,身体也有了反应。
齐旭的冷汗一下就湿透了后背,四肢像被某种压力挤压,慢慢沉重下来,变得没有那么灵活了。
嘴巴一直停不住的何泱泱也咬了咬牙,不再多说废话。
只有谢宁兴致勃勃:“要抓人了?”他望了眼挤挤挨挨的妖兽群,“怎么抓?”
那个驭兽师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只在刚刚进入妖瘴的那段时间,在何泱泱的灵器上短暂地露了个面就消失了。
既然他的目的是资料和抓自己回去,其他时间自然也不会满妖瘴乱晃。
沈清略一思考,估计那人是在誊抄资料的时候现的身。
在妖瘴内隐匿踪迹的方法很多,以这种只在移动的时候失效的情况看来,对方使用的大概率是固定的法阵类手段。
而最简单稳固又不用节外生枝耗费灵力的法阵,在这个妖瘴内有一个很完美的地方。
——通道。
“用这个。”沈清指了指黑狗脚底的半道符文。
封印阵法已经开始,另一半一定是在那个驭兽师那里了。
【B+】级别的妖兽都压制不住,全妖会也敢派出来抓他?
真的是来抓他?沈清皱了下眉。
“我先走了。”
沈清走回穹顶下,捡起那个符纸纸团,回头对谢宁说:“你想办法激怒它。”
“哇。”
谢宁一脸诚恳:“我看它现在已经很生气了。”
“这对你来说应该非常简单吧?”
谢宁:“……那当然。”岂止简单,简直是非常非常非常简单,他只需要那么一丝丝妖气就能搞定。
谢宁深提一口气,刚要张嘴——
可惜沈清不给他吹嘘的机会,转身走人。
“……”
谢宁瞬间像灌了水的气球被扎了满身的小孔,一口气漏了个底儿掉。
——
巫玉山布好封印阵法之后把剩下的布包全扔了出去,就像山里打猎的猎人那样,用饵一步一步地把猎物引到陷阱里面来,自己安稳地坐在通道里,等着妖灵自己送上门。
事情跟他预计的差不多,只过了一小会儿,巫玉山就听见了楼梯上传来了上楼的动静。
除了那只黑狗,这几个烂布包还会对什么产生这么大的吸引力?
果然,楼梯口的纸灯灯光下,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那个黑影的步伐并不稳健,它跌跌撞撞地直奔法阵内的布包而来。
看来是他布置在楼梯上的阵法起了作用——那是他们术师在破瘴时常用的术法,把妖灵的意识一点点地剥离开,妖灵会本能地保护自己的意识,意识的剥离也会带走部分妖气。
这样一来,妖灵的力量大大削弱,能跑到他面前的对付起来就轻松得多。
一开始巫玉山也是这么想的,他坐在五步之外的地方,眼见着黑狗的一只前爪踩上了地板上的封印阵法。
如果他的眼神往上移一点儿,他就会看见黑狗的眼睛。
黑色的瞳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浸泡在血中似的猩红眼珠。
几乎是踩上去的瞬间,一股巨大的震荡自它脚下扩散开来,巫玉山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整个人就如同被巨石反复碾过。
他立即从胸腔内呕出了一口脓血,接着眼前一黑,一种极度的恐惧捕获了他,巫玉山感到从头到脚都好像被寒气逼人的冰锥扎入血肉,寒意透骨。
“钉钉——”
“钉钉——”
是金属碰撞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相当浓重的血腥味,有新鲜的,也有陈年的沤久了的骨肉发出的腐臭。
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这种气味搅碎再从口里吐出来。
是哪里——这是哪里?!
巫玉山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用尽了最后一丝理智,才让自己没有离开原地夺路而逃。
“钉钉——”
“钉钉——”
金属声响个不停,响得他脑子内成了一滩烂肉,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巫玉山忽然间闻到了一股药味,有点熟悉,由远及近,越来越浓。
“爷。”
他听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时辰到了,该吃药了。”
药?什么药?
那道声音飘飘渺渺,有些失真。
“今儿是八号房筛选出来的妖兽妖灵,养了五六个月了,这批实验状态最好,到如今也没有太大异状,按您的灵术法子现杀的,新鲜。”
有人沉沉地应了一声,接着连续好长一段的咳嗽声,像一只破旧的风箱。
巫玉山脑子涨得要爆炸,他竭力继续听下去,可接下来的声音十分诡异,像是在痛苦地呻|吟,又好像是进食。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极端状态下产生的幻听。
“那只黑狗的实验表现和状态远比这些货色要强得多,爷,您试了这么多妖兽都不见好……”
“什么时候宰了那只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