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前江遇暖最忌讳的事,她在祁山越面前向来是完美的乖乖女形象,可是此刻她小心地露出爪牙,却有一种终于把气球戳破了的轻松感。
只是祁山越除了那声笑再没发声,她也摸不准他心里对她会是什么看法。
穿过平江大桥时,江遇暖把窗户打开,江风佛起她的发丝,她有几分疲惫地开口。
“山越哥,能不能在这里停一下?我现在不想回家。”
祁山越也没问她原因,如她所愿把车停在路边,然后终于偏头看向江遇暖,表情温和,语调也如常,“要不要去桥上吹吹风?”
平江宽阔,在夜幕下沉静地流动,四周环抱江水的漆黑的山峰隐没在夜色中。
桥上霓虹灯闪烁,江面反射出五彩的光,江风阵阵微凉。
江遇暖倚在桥边的栏杆上,面朝着江面,把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轻轻开了口。
“我刚刚撒谎了。”
祁山越背对着栏杆靠着,坦荡道:“嗯,我听见了。”
“今天的相亲对象是我二姨介绍的,你记得我二姨家有个和我同岁的表妹吗?”
祁山越回忆了一下,印象里是有这么个人。那个表妹好像比江遇暖小半岁,小时候她们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玩,所以他偶尔也看到过。
今晚桥上人不多,除了来往的车流,就只有江遇暖和祁山越,所以显得格外安静,只有流水声和风声。
“我二姨从小就爱和我妈攀比,小时候比衣服,长大了比孩子,但是没有谁能一直赢。直到我和表妹同一年高考,我妈才算是大获全胜——因为我表妹考的是三本,我好歹够上了末流211。没想到后来大学毕业,她考上了沅县的公务员,还和谈了四年恋爱的男朋友订婚,现在在沅县买了房和车,而我却母单至今,并且依旧一事无成。”
祁山越也在他妈嘴里听说过几句关于江遇暖之前的事。
虽然他并不认为年轻人刚毕业没找到工作是什么错误,也不认为考公考编有房有车就高人一等,但是江遇暖的事情他也不全了解,无可置喙,只是静静地听着。
江遇暖似乎也并没有非要他回应什么,自顾自地说。
“我没找到工作的那几个月里,每个亲戚都会来打探我的消息,要么暗地嘲笑,要么就把我当做“伤仲永”的典范,说上个好大学有什么用,还不如考三本的妹妹有出息。我妈那段时间特别抬不起头,亲友问她我毕业了去哪儿高就,她都不好意思回答。”
祁山越第一次听到江遇暖在他面前袒露负面的情绪,或者说这也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
他盯着江遇暖乌黑的发顶。
祁山越不是个八卦的人,他对别人的生活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漠不关心。
但是听着江遇暖轻软的声音,他破天荒头一次对一个女孩的情绪产生了几分好奇,不自觉追问道,“那你和你妹妹……关系好吗?”
其实他是想问,她小时候有没有被欺负。
没想到江遇暖眨眨眼,认真想了下。
“我和妹妹关系很好,我们从来不会在彼此面前炫耀攀比什么。虽然从小我们俩都像竞品一样被人比较观赏,只要一个胜出,另一个回家就会遭殃,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怨恨彼此,反而有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感。我们都讨厌长辈的做法,但是又无力阻止。”
祁山越点点头,表示理解,“你们无力制止他们,只能让自己更加迎合他们的要求,所以你选择听你妈的话,去当老师?”
江遇暖笑了下,不置可否。
“即便我乖乖当了老师,生活也没有变得更容易。我每天做着不喜欢的工作,被领导穿小鞋,还被同事故意为难……虽然都是不痛不痒的小骚扰,但是总是被蚊虫叮咬真的很烦人。”
她垂下眼,叹了口气,“总之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我不能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表现出任何不体面,你懂吗?我可以不在乎,我自己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但我爸妈不是这样,他们很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不想让他们抬不起头,不想让我爸妈因为我而难堪。”
这就是为什么她逼着自己迎合世俗要求的原因,她并不是没有软肋的人。
祁山越转过身,学江遇暖一样面朝平江倚在栏杆上,轻轻“嗯”了声,“我明白。”
“我觉得好像毕业后,四面八方都在朝我施压。我不是想向你诉苦水,只是想问问。”江遇暖微微抬头看向他。
“哥哥,我们的人生非得这样不断妥协吗?人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都是这么难过的吗?”
事实上,祁山越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
他很难与江遇暖感同身受,因为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二十岁出头时还在医学院读书,后来顺利读研读博,又顺利进入中心医院。一切都从容而完美,他似乎从来都不迷茫。
但是,好像也没有那么快乐。
他很小就学会披着完美的表皮,却几乎没能做过自己。
江遇暖还在眼巴巴地望着他,期盼他作为更年长的哥哥,能给她几分指导和希望。
过去或许因为害羞,在祁山越的印象里,江遇暖好像从未直视过他。
所以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江遇暖竟然有双这么漂亮的眼睛,又圆又大,乌黑水灵,霓虹灯映照下,她的双眸亮得惊人。
眼神虽然有点迷茫,但更多是不肯屈服的倔强,和想要反抗的挣扎。
她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却需要人给她肯定,她才会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