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草草收拾好书桌上堆着的纸张,叠好后置于斜挎包里。这是她今日观诊后记录下的所得,待晚上再去细究。
盛夏将袭,已是傍晚,天色仍清明,但明昭不敢晚归,毕竟她学医一事是瞒着谢府的。虽说得了出府的权力,可最初她连续七日早出晚归时,刘妈受不住来一问,生怕她在外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明昭不敢如实答,又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偏偏还找不到解释的点子。什么借口是支撑得住她每日早出晚归的呢?她只好撒娇搪塞过去,稍微调整了时间,变成晚出早归,还说不会有下次了。
“好。”盛茵正采药,闻声时抬头望去,便见明昭早已戴好帷帽,撩起帷布来挑眉觑她,顿时失笑。她往门口一瞥,下午雨势刚歇,路面积水坑洼,外头空空如也,不由调侃道:“萧公子不来接你么?”
“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一提萧彻,明昭不免来气。这人仗着一点恩,居然敢以此要求她,让她必须应下今年七夕的邀约!
明昭的学医之路并不顺遂。她花了旬日的时光来找一家愿意收她的药铺,然而困难重重;愿意收她的药铺不多。最重要的是,她是外家子,谁会愿意培养一个外头的医士来抢自家的生意?谁敢保证这医者学有所成后不会自立门户呢?
其次,她是女子。旬日下来,她几乎跑遍长安的药铺,唯有百草堂的一位老医者看上她的童子功,愿意收她为徒,然而一见她是个女子,顿时歇了心思,逐她出门。
“为何?”明昭仍不死心,堵住门口不愿走,“爷爷,您明明有心收我的。”
老者叹道:“姑娘,你衣着不凡,不是一般人。我惹不起你这个大麻烦啊。”
“我不麻烦的,”明昭恳切道,“我的家人也很支持我。”
“既然支持,不妨叫你的家人来与我谈上一谈。谈过之后,一切自然好说。”
明昭一噎。
老者摇了摇头,“姑娘,你还是放弃吧。”
明昭看了眼身上所穿的衣服,绫罗绸缎,她认不出料子,却是肉眼可见的好质感。
她以为女子之身是最大的阻碍,却原来身份才是。她是官家女又如何?他们又不管她!
苦求无果,明昭终究是失望而归。她不甘心,带上维帽又去跑剩下未去过的药铺,挨家挨户问了个遍。大热的夏天,她热得汗流浃背,跑得腰酸腿痛的,然而皆无人愿收她。
理由无非以上两种,前者居多,后者寥寥无几,只那一位老者。于是她又回来百草堂蹲这位老医者,他皆视而不见。明昭脾气倔,认定的事绝不轻易放弃,连续蹲上个好几天,还给他铺子打下手。老者见她,只是叹了口气,把她赶到铺子外,叫她不要白费功夫。
她该怎么办呢?
已是第五天,她蹲了五天,前前后后忙了五天,老者仍未答应。他认可她的医术学识,却是铁石心肠,感化不得,她再继续蹲下去,会有结果么?可长安城里根本无人愿意收她为徒。尽管她可自学医书,但医者是不可能只看书的。
明昭坐在百草堂外的茶水铺下。百草堂依河而建,桥边柳树青青,郁郁葱葱一大片。正是夏天,绿柳低垂,蜻蜓低飞,河水曲曲流。
夏日已到,天气最是变换多端,中午燥得很,也热得很,更闷得很,她光是坐着,却冒了一身汗,像淋了雨似的。到了下午,明明是大晴天,风只那么热热地吹,竟然吹来一场瓢泼大雨,斜斜地猛然兜头灌入。
路人行色匆匆,忙找地方躲雨。
明昭哎呀呀惊叹,手忙脚乱帮茶水铺的老板收拾好,冒雨跑进百草铺外。因避之不及,雨势又大,明昭仍是淋了个满身。她以衣袖擦干额头的水渍,提起裙摆,扑腾扑腾甩掉水珠。
“姑娘啊,真是麻烦你帮我搬东西……”
旁边大叔在唠叨。蹲守医者这些时日,明昭日日坐在茶水铺上,早已和茶水铺的老板熟识。
此时此刻,明昭却听不进去老者的任何一句话。顺着眼前伸过来的帕子,明昭微愣,怔怔望过去,只见一张英俊的脸,携有关怀的神色,以及从容的微笑。
自酒楼一别,他们已半月不见。
萧彻问:“需要我帮忙么?”
想到如今的狼狈样,明昭轻咳两声,一时尴尬,“你……你怎么在这儿?”
下一刻,她猛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萧彻忙脱下外袍,强势要给她披上。明昭拒绝不得,在连续的“不用”之间,萧彻早已打好结,又握住她的肩,替她擦干额头的水渍。
明昭这下是顾头不顾腚,忙哆哆嗦嗦抢过帕子,自个乱七八糟抹起脸来,强硬道:“谢谢!”
许是动作太大,大叔也瞧了过来,“阿昭啊,这是你的相好吗?”
“不是!”明昭猛然看过去,大声辩驳。
萧彻笑而不言。
大叔了然一笑,“闹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