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么“继续行动”呢?鬼皮连自己究竟做对了多少都不知道,而此刻的金鱼看起来更古怪了。她好像全身脱力一样跌坐在椅子里,呼吸急促,唇色咬得泛白,像是缺氧又像是努力在思考什么。
“你还好吧?”踌躇一会儿,鬼皮总算从脑海的“知识库”里找到一条可能有用的答案,便连忙倒了杯热茶端到金鱼面前。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鬼皮边回忆边按照记忆背诵。
“没有!”金鱼如同从噩梦中苏醒,死死抓住了鬼皮的手,但又很快摇摇头,“不、不对,你说错了,我不该这样决定一辈子!”
“……我听不懂。”鬼皮沉默许久,终究没找到更合适的话,只好再次说了实话。
“……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金鱼用手拢了一下头发,看着鬼皮将长长的黑发在脑后盘成一只发髻,“我们来聊聊这本书吧。无论如何,书中只如初见!”
“好、好……”鬼皮模糊地从喉咙里答应,心思则早被那张发髻下的脸吸引了。不知为何,盘上发髻后的金鱼在鬼皮眼里更加温婉可人,更能抚慰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鬼皮忍不住想抱抱她,回过神来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心理问题。他从未见过这样卑劣、充满占有欲,以及邪恶的自己,也从未见过这样能给他留下极深印象的人。
鬼皮开始注意到金鱼的衣着、发饰、她手臂下的桌子、四周的陈设,还有独属于她的味道和氛围。她是青色的。青色的衣裙、泛着微微青色的发丝、天青色的茶碗,袖口绣着青色的荷叶,浑身散发着书香,不骄不躁地从世界里凸显出来。
但同时鬼皮也开始注意到一旁那个仇视他的男人。他面貌粗犷,甚至有点丑陋,但搁在桌子上的手指却很灵活,身上的衣服一尘不染,周围的陈设布置虽线条硬朗,可有种令人向往的胸襟与阔大气象,同时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又细腻飘逸,只看一眼便觉得温柔。
此刻那男人正与珠子争辩什么。虽然看得出他有点生气,但并没有向珠子拳脚相向的意图,反而像是被珠子为难的一方。他紧皱眉头思索,右手旁的茶碗升腾起袅袅茶香。
而珠子悠悠地啜一口茶,坐在差点被男人砸坏的那张桌子上,一条腿晃来晃去,好像一面示威的旗。鬼皮大概能猜到珠子是故意如此,可即便这样男人也没有被他当场激怒。
鬼皮突然觉得那男人和金鱼的气质似乎更为接近,而他则像一个偷窃的小偷。他回头看看他和鬼皮的空间——那里黑暗、肮脏、逼仄,挂满蛛网、充满灰尘和杂乱。不仅毫无布置,而且从任何一个细节中也看不到对生活的热爱与希望。鬼皮从不知道不同的世界会有这样的差别。尽管空间大小相仿,可珠子喝酒骂街、他呆坐在窗边胡思乱想的同时,有人却将同样的空间打扫得犹如宫殿,生活得如诗如画。
金鱼已经将书摊开了,在桌上又重新铺好一张空白的纸,期待鬼皮能再一次给她带来惊喜,只是骤然察觉世界真相一角的鬼皮连坐在她对面也不敢,只好垂着手在她身侧站着,觉得自己好像戏文里的书童。
“怎么啦,不坐?!”金鱼发现背后鬼皮的异样,笑了笑,故意问他。
鬼皮起初吓了一跳,还以为心中所想以及他和珠子的谋划都被金鱼发现了,过了一会儿却又不见她发作。他壮着胆子上前,从金鱼手中的一面镜子里看见她的笑脸——她痴痴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悄悄向自己做出“胜利”的手势。
原来金鱼以为鬼皮为她的美貌和温柔倾倒,正在享受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一道冷冽的目光也从珠子处传来,鬼皮不得不迎接它。珠子的指示时机恰到好处,他只用一个眼神就让鬼皮明白他想说什么:你在做什么,想退缩?!
鬼皮这才记起他们原本的目的——“鬼皮”本就是来“勾引”金鱼的。这只是一个目的,是“鬼皮”要做的事,而他本就不配得到金鱼的青睐。
所以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鬼皮重新鼓起勇气,径直坐在金鱼对面,执笔开始在纸上默写下一段话,真正的心思则被捏成一颗小石子,丢向内心深处。
这只是必须要做的事,鬼皮在扮演的“鬼皮”才是陪着金鱼的人……可是笑容仍然不知不觉间爬上鬼皮的脸,某种清澈而温暖的感觉不断涌上鬼皮的心。
“这句错了吧,我怎么觉得不对?”鬼皮对面,金鱼忽然一拍桌子。她神情严肃地指了指鬼皮正在写的字,转眼又恢复俏皮模样,笑嘻嘻地等着鬼皮夸她。
“哦哦……是不对!”鬼皮只看了看便慌忙将纸揉成一团,抖着手指接过金鱼递过来的纸,“对不起,我重写一张!”
“……多、多亏你。”想了想后,鬼皮打量着金鱼的笑脸,又加了一句。
“不客气~”金鱼带着满足的神情回到桌子另一面,侧脸趴在书上望向鬼皮,好似在看着一片天空,仿佛能感觉到那片天空日后的坚实与温度。
感谢住在公寓中的命运使我们相遇,若非你堕落地狱,我不会去到天堂——刚刚写错的那句静静地躺在鬼皮脚下的纸篓里,可仍不时在鬼皮脑海中回旋,加上从金鱼那边传来的憧憬,每次都会让他的心脏感到些许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