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人会变小吗?!”鬼皮望着还在身边忙碌的珠子,低声问。
管理员走后,珠子用最快速度帮鬼皮简单处理好伤口。躲过“入睡铃”后,他随即不惜重金从公寓里找来“医生”,幸好那把小刀实在太短,伤口虽然看来可怖,但并未伤及要害,鬼皮的晕眩也只是单纯出于失血。诊过病后,“医生”心满意足地惦着十几枚硬币走了,珠子将他送到门外,目光一直黏在那十几枚硬币上。
但送走医生后,珠子又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不多会儿就搬回来许多牛奶和鸡蛋,将它们一一放到鬼皮床边。
“……如果你说的是‘返老还童’,做到这件事的根本不是人。如果你说的是另外一种——我记得,我还不老的时候有过这种感觉。当年的老手对我说那是因为我终于融入了这个世界!”回答过鬼皮,珠子又开始将清点过的牛奶在鬼皮床下码好,同时用手比划着测量鬼皮的手到牛奶之间的距离。
“我把大部分牛奶放在你床下最隐蔽的位置,只留下几盒便于你躺在床上取用。它们可以长期保存、便于携带,关键时刻可以救命!而鸡蛋易于烹煮、便宜且有营养。我把它们放在外面,会有许多用处!”珠子一边熟练地整理,一边在鬼皮耳边细细嘱咐,几近有点唠叨。
“……珠子,那感受到渺小、脆弱、无力也算是融入世界吗?”
“你刚刚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珠子抬起头,不满地瞪着鬼皮。
“没有方向,人怎么能行动呢?”鬼皮天真又执拗地回望珠子,似乎受伤之后就彻底变回了一个小孩子,正向家长撒娇。
“没有方向,人依旧可以按照别人的话行动。从中看出优劣,以他为基石!”
“那和背后刺刀有什么区别呢?我想走出自己的路!”
“世界上大部分路都被旁人走过了,自己走很可能就是自己落后!”
“但我年轻,我不甘心!难道要等老了再幻想吗?!”
“……”
“……感觉到渺小,是因为你感觉到世界的宽广,感觉到脆弱无力,是因为你明白世界的阔大与美丽——我知道这会让你更爱这世界,但你不能更爱了!”
“鬼皮,世界永远不会如年轻人热爱它一样爱你。现实世界没有飞蛾扑火,只有火中取栗!”
珠子轻手轻脚地放好最后一枚鸡蛋,抬起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鬼皮,等着鬼皮乖乖点头。鬼皮的喉结动了动,他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突然又看着珠子露出温暖的表情,笑着点点头。
珠子立即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却没有落在鬼皮身上,而是轻轻扫过他刚刚在鬼皮床底放好的牛奶和鸡蛋。
“明天我们就是绿区人了!”珠子的语气让鬼皮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鬼皮向门口望去时,那里早已不见了珠子的身影。
病人似乎可以从房间里的温度感觉到是否孤独。成为绿区人的第一天,鬼皮躺在床上,带着孤独味道的寒冷从皮肤缓缓渗进身体。
鬼皮早在黎明前就醒了。绿区的第一场比赛还没有开始,四壁之间唯有受伤的他,没有庆祝也没有喝彩,但如此也无需虚伪的应酬。
眼前所见皆为天亮前最浓重的黑暗,可就算世界不肯展现在他眼前,他的生命也继续存在。醒了不过片刻,鬼皮就听见腹中传来阵阵鸣叫,嘲弄着思绪还集中在“生存”二字以外的鬼皮。
与“生存”相比,孤独不过虚无缥缈。人类可以像元葱一样,被一层层剥离到无。在不进则退的公寓里,想要“人”的资格总需要自己去挣。
鬼皮想起了昨晚珠子的话,他将左手伸向床下。在木刺丛生的床板下摸索了一会儿,鬼皮总算找到了牛奶。
可随着牛奶出现在鬼皮手里的还有一张纸条,它的放置位置经过精心计算,放置它的人算准鬼皮拿起牛奶的刹那就能看到它。
当然,哪个病人会在养伤的第一天起身烹制熟食呢?!而床下只有鸡蛋和牛奶两种食物。
鬼皮将纸条举在眼前,只稍稍瞥了一下就放在一旁,发青的脸色仿佛纸条上长出了一张鬼脸。
接着他拿起盒装牛奶,但刚刚插上吸管,牛奶便突然从盒子里直冲喉咙。鬼皮呛得连连咳嗽。他终于明白人生中有些事不是拖得一时就能苟安一刻,假装不过多一刻痛苦,就像眼下肺里撕裂的疼。
他定定神,用袖子抹去呛处的眼泪,一口气喝干牛奶,而后故作镇定地拿起那封夹在牛奶间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