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上是珠子歪歪扭扭的字:“绿区的第一局很凶险,这一局我需要所有硬币!”
透过渐渐亮起的天色,鬼皮隐约看到纸条背后还有三个字——我走了。
这三个字不似珠子平日那样潦草,反而十分规整,如同一名市井间的隐居者终于丢下隐居的身份,正向鬼皮挥手作别。
病人的感觉果然很准确——该来的一刻还是来了。鬼皮慢慢放下纸条,刚刚捂住嘴两行热辣便涌出眼眶。
他之前就预感到了,但或许因为之前遇到的都只是平庸之恶,他从未真正想过他会遇见这样明目张胆的欺骗!
从预感到这一刻起,鬼皮就不停地幻想它,既怕它来临又怕它不来。想象里这一刻有争执,有怒骂,或许还有朋友反目——但为什么这么寂寞呢?!
仿佛为了给鬼皮答案,公寓里传出一阵齿轮转动声且近在咫尺。这声音对于无数次经历胜利的鬼皮并不陌生,它代表鬼皮在绿区的第一局游戏结束了——甚至鬼皮都没能看到对手。
齿轮的震动令鬼皮床下的另一件东西落在地上。鬼皮凑到床边,看到本属于他的按键器正闪着光,上面粘着一件小小的机械按键装置,而不是鬼皮的手指。
那么一定是有人操作安装了机械机关吧?在鬼皮的病床边,谨慎地思考一切,小心地剥离鬼皮的血汗……
直到最后鬼皮也只知道:珠子离开了。随着公寓里齿轮的转动声,他以一种鬼皮根本无力阻止的方式骤然隐没在鬼皮的命运里。
随着按键器上的闪光烛火般熄灭,煎熬在无奈与愤怒中的鬼皮也终于在同一时刻明白了“寂寞”的答案:因为珠子根本没有将他当做人。
寂寞是因为孤独,世上棋逢对手不会孤独,相爱相怨不会孤独,争斗不休也不会孤独,可鬼皮始终自成“一类”,时刻在一处的珠子时刻提醒着他——他不是与世界相融的人,也不配成为珠子的同伴或者对手。
显示屏在鬼皮咬牙切齿之际显示出最终票数:三比一。鬼皮无力对这个结果发声,他安静地咬紧牙关,竭力挺直身体,收拾好所有能拿走的东西。公寓外还有为期七天的生命,他不会倒下,一定还用得到它们!
不管剩下的生命有多久,人仍旧需要带着尊严或者坦然离开。因冲动而放弃生命的人所执着的也不过这两件事,却往往因为意气而更加狼狈——鬼皮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因而他打算熬到最后。
鬼皮由此觉得他似乎老了。他无比怀念懵懂时敢于想象的那些不切实际的美好,同时又战战兢兢地盼望之后能更好,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至于按键器上的名字,鬼皮根本没有注意。鬼皮在绿区不过是只蝼蚁,还能有什么期盼呢?!而且珠子明明已经说过——所有硬币都在他身上。
公寓里失去所有硬币等同出局。
然而奇怪的是,鬼皮等了许久,公寓却没有一点要将他踢出去的迹象——他的躯体没有变成扭曲的幻影,也没有变得透明,黑色的房间里一如既往地冰冷与安静,反倒是因为升级到绿区而变大了一点。
起初鬼皮还耐心地等待一切降临,但死寂中逐渐生长的恐惧与羞恼最终还是撩拨起他心头怒火。鬼皮突然将手里的牛奶和鸡蛋狠狠丢向面前的墙壁,想大喊大叫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已经在白区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历经艰险,已经不会大喊大叫了。
但这阵无声的怒火仍旧给了鬼皮想要的提示。突然爆发的情绪里,鬼皮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口袋,口袋里竟然发出悦耳的硬币互撞声。
珠子竟然在鬼皮口袋里留下了两枚硬币,可他不是说需要“全部硬币”吗?!意外情况比陷入绝境更加令人恐惧,鬼皮深知他可能无法再面对更深的打击。他迟疑地看着自己的口袋,口袋里的硬币散发出诱人又鬼魅的味道——也许鬼皮应该等自己克服眼前的难关……或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看。
然而鬼皮最终还是将手伸向口袋。人生唯一绝望的表现,恐怕就是不敢面对可能的希望!
包裹在硬币外面的竟然又是一张纸条,和牛奶之间夹着的纸条应该来自同一张纸。
珠子不愧是珠子,果然面面俱到……鬼皮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他颤抖着手指展开纸条,但纸条上只有寥寥四字:
“你的报酬。”
纸条内里,两枚硬币在刚刚露出几分端倪的阳光里闪烁着诱人的光晕。它们簇新且又被人细心地擦得闪闪发亮。
可它们毕竟还是两枚硬币。也就是说,珠子凭经验、本事、胆量、狡狯拿走了二人所赢硬币的绝大部分,而无论鬼皮的遭遇凄凉与否,身为苦力的他只值两枚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