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立吓得魂不守舍,回道:“殿下从北狄脱身,也就、也就一个多时辰。末将只擅治外伤,不想殿下却中了毒。方才已命人敷过雷公藤、钩吻,又煎了绿豆、金银花和荔枝蒂生汤灌服……”
郭广济一边听着,一边跪于地面,翻看靖王眼睑,捉脉细听,又将银针刺入他手臂瘀青之处,神色端凝,道:
“北狄善使虿毒,大梁苦寻解药不得。吴先生的这些丸剂汤药,怕是难以奏效。照此下去,殿下……殿下恐难转寰。为今之计,只好先设法将淤血放出……”
吴立骇然,打断道:“殿下贵为王爷,滴血堪比真金!若伤了殿下元气……”
郭广济反驳道:“吴大夫,若教毒素浸入腠里,深入骨髓,怕不是元气之事!”
吴立的副手义正辞严道:“郭大夫还请三思!试想,若放出淤血,仍旧解不了毒,反伤了根本,可还有机会医治?”
几位专治外伤的军医和擅治内伤的大夫吵了起来。靖王毒发,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可该怎么救治,军医们却又争执不下。一时间马车内争吵不休,一片喧哗。
“住口!”
突出其来一声厉喝,出自旁边一直静立的小女子——云嫣出言打断了这场纷扰。她不觉间已眼圈微红,道:“不必争了。就按郭大夫说的,放血疗伤……”
在场之人闻言,俱是一愣。
别看军医们都振振有辞,却都不敢强拿主意。哪怕是郭广济,也深知靖王安危,关乎自己项上人头。
郭广济不解,出声问:“敢问这位小姐,是殿下府上……”
云嫣明白他的意思——她是靖王的什么人,决定了她能做什么决择。云嫣毫不客气,道:“你问本小姐是谁?本小姐乃是王爷妻室!事不宜迟,你等还不照办,小命不要了?!”
军医们一脸懵。她、她自称小姐,又说是王爷妻室?再说,王爷不是、不是……还没成亲嘛?
可云嫣的神情,镇定得骇人,不容丝毫辩驳。
众人只好信了。于是命马车停下,在道旁林中暂驻,准备为靖王放血疗毒。
那军医的副手开始拿着剪子,剪起靖王的战袍来。
只见云嫣又转头吩咐:“把我的贴身丫寰找来。”
静训到得马车上时,只见靖王躺在马车内的矮榻上,上身精赤,隐泛青紫。
而云嫣作为一个黄花闺女,却毫不回避,见静训来了,眸光微闪,上前抓住静训的手,问:“你那只锡瓶子呢?赤那的锡瓶子?”
看着云嫣灼亮的大眼,静训恍然——她脑中猝然出现,上次小姐在草地上被金虫蛰伤,赤那是怎么帮小姐疗伤袪毒的。
小姐显然是忆起了这回事。上次那膏药解毒无比神速,赤那又随身常备,必是针对北狄的虿毒的——静训忙从袖中,掏出了那只装膏药的锡瓶。
……
马车在林子里驻留了半个多时辰。马车上,军医郭广济拿着锋针,找准了经络和穴位,替靖王放血疗伤。
靖王肩头伤口筋肉翻出,深可见骨。云嫣全程静立在榻边,紧紧握着靖王冰冷的手,她小手上关节死白。
黑血汩汩而出,靖王脸色愈发惨白,连唇色都泛起青色。云嫣却心如沉潭,嘴唇紧抿,眼神中透着一抹倔强和绝决。
马车上烛火通明,马车外侍卫、医仆、随从黑压压一片。
人群外头,马骁独个儿蹲在地上,正拿手掌遮着眼睛。
脑中一幕幕,尽是靖王打小和自己玩耍打闹的情景。那时,靖王每次来练武场,全然不顾皇子的身份,和自己这个教头的儿子打成一片,那么可亲可近、自在无碍……至今,他已追随殿下十七年。今日殿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想活了,好歹让殿下在黄泉路上,有个贴身服侍的……
此时静训走过来,一把扯起马骁,斥道:“殿下生死未卜,你在这儿哭什么哭!”
马骁被强拉起身,一把甩开静训的手,吼道:“谁哭了?没人哭!”
马骁不知道,他自己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已是泣涕涟涟,毫无尊严。他心头正恼着,忽被人拉扯,气不打一处来,抹了一把脸,霍地站了起来。
方才知道靖王中了北狄的剧毒时,马骁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要怪只怪这位姜家大小姐,真真是殿下的冤家,回回如此!殿下也不知造了什么冤孽,这辈子会遇见她!
然而,她身为大小姐,马骁不敢怨怪,便只得拿她身边的丫寰出气,扯着嗓子吼:“你还有心情到处逛!你的神药哪?到底给殿上敷上没有?!”
静训恼他没出息,没好声气道:“什么时候用药,该怎么用药,什么时候轮到你大呼小叫了?军医自有定夺……”
“定夺个屁!”马骁继续吼,“你们逛去北狄,也不知是谁的定夺,害得殿下受这么重的伤!”
静训闻言满脸震惊,转眼看着他。
她听出来了,马骁是在怪她家小姐,怪小姐害了殿下。然而,殿下不在的这些日子,小姐为了躲避太子追捕,九死一生,竟被他怨上了……
马骁却继续说道:“你和你家小姐好端端的,为何要把殿下骗到那蛮荒之地?还害得殿下险些送命!你,你可是有二心……”
“啪!”
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马骁脸上。
马骁只觉脸上火辣辣,他气红了眼,猛地拔出刀来,嚯啷一下架到了静训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