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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深空湛蓝,丝云未见。晴空之下,若大的大梁皇宫,红墙碧瓦,高耸威严。
只是近来,宫里嘈杂扰攘了些。
打从养心殿传出皇帝龙体岌岌可危的消息后,太医院名医激增,不仅有江湖术士,还有奇草异花,病治救命的法子,无所不用其极。
生怕皇帝有个好歹。
靖王今日只穿一身暗紫亲王常服,行走在森森宫墙之间,身姿英挺如山,神色平静似水。
到得养心殿,靖王由徐公公引着进了内室。
内室的香炉里燃着安息香。靖王生性敏锐,一眼便发现那香炉竟不是原来一直使着的蟠龙纹立炉,而是换成了一只象首金刚圆炉。
象首喻“吉”,企望安泰吉祥。这养心殿莫不是请了哪个风水师瞧过,改了形制?
心下正纳罕,抬眼却不见他父皇踪影。靖王心头警铃大作,不觉间手已经按上了腰间暗铳。
不料,徐公公却引着靖王往内室深处走去。到得一面墙壁前头,徐文胜转动石盘,现出一间密室。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中间有人戴着假面,穿夔纹长袍,正跳着四方步。只见他父皇赵?,此刻正半躺在龙榻上假寐,吸着一个盘子里燃着的烟气。
靖王警戒之心未解,朝四下看去。
四周挂着幔帐,帘幕低垂。此时正值天光湛亮,更显得房内昏暗隐蔽。
靖王记得,上回自己开赴辽东之前,他进宫领命,养心殿内便是此番光景。
待人都进了密室,那石门缓缓关上了。
徐公公后头跟着的宫女儿捧着一只汝窑的豆青瓷盘,上盛着沉甸甸的一串葡萄,许是刚用冰凉的井水湃过,正水灵灵甜丝丝地散着凉气。
待那术士停下,徐公公便将葡萄端了上去。
徐公公当着皇帝的面儿,隔着绢子摘了一颗葡萄,侧过身儿尝了,这才恭恭敬敬地奉到了榻前的案几上。
徐公公细声细气地问:“陛下,外头那些个折子,您还过目么?”
只见龙床上的皇帝挥了挥手,一旁捧着烟盘的小太监便退了下去。
徐文胜会意,皇上心中烦闷,不想看折子。他恭敬地倒退着下去。将要退至门口,却听皇帝喊他道:“回来!”
徐公公赶忙回身儿,颤颤地跑了回来,垂首俯身向前,只等皇帝吩咐。却听皇帝问:“朕赐给冯顾的湖笔,可还好用?”
徐公公听得心头一惊——冯顾乃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近日里替皇上圈批了不少奏折,前几日更得了皇帝御赐的一支毛笔。
皇帝近来防人之心甚重,这笔较之皇帝亲用的毛笔,要细上些许。旁的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常见皇帝朱批的,便能分辨一二。
皇帝教冯顾用这样一支笔,定是别有用意。
徐文胜赶紧笑着禀道:“回陛下,奴才瞧着,必是好用的。冯内相今儿天不见亮便来殿前谢恩,因见陛下尚未起身,又兼前朝公文繁多,一时便去了。想必晌午还来……”
皇帝闻言,眼儿也不睁,更不再多言。
徐文胜立在原地,没得着皇帝的旨意,不敢就走,只得垂手在一旁立着。
靖王此刻,正立在榻前,不动声色。听了这一番来往,靖王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一时间,室内针落可闻,唯余四下宫女儿打扇时,扇子牵起的风声。
“简儿,”皇帝似想起靖王来,转脸看向他,却是朝案几上的葡萄努了努嘴,“这是回纥进贡的,你尝一尝罢。”
靖王微顿,用一双微浅的瞳打量了他父皇好一会儿。随即依言,拿起一颗葡萄来,放入口中品尝。
皇帝仍旧半躺着,闲意道:“朕听闻你在辽东,恰得其所,美酒佳人,锦帽貂裘,率众骑猎,好不快活……”
靖王知道,眼下朝堂由太子和柳阁老把持着,他在辽东之事,传到他父皇耳朵里,必没有什么好话。
靖王也不争辩,只道:“儿臣在辽东一切顺遂,只挂记父皇龙体。父皇眼障可曾好些?”
待皇帝分说,靖王这才知道皇帝眼力时好时坏,目翳却日日渐重。有时看人物分毫清朗,有时眼前竟是一片麻灰。
太医院束手无策,御医诊治用药不计,并各处查找因由,尤其是膳食茶饮、熏香炭烛,甚至是殿旁的花草,都一一细查过目,竟无一相干。
如今宫中竟派出秘使,去各地和番邦寻医问药,偶尔竟找了巫医作法,延年益寿。
是以,皇帝疑心病越来越重。竟连吃一串葡萄,都要教各色人等试吃过后,方才肯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