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自天和门出了宫,派人先去锦乡侯府稳住事态,自己则更衣骑马自去幽岚山,要接他的嫣儿回府。
听静训来禀,说靖王来了,云嫣竟暗暗吃惊。殿下前日才来了去,今天为何又来了?
一转眼,便瞧见靖王进来了。他现下既没穿朝服,也没穿亲王常服,一身天青色的素袍,看上去像一个下值归家的教谕。
他此刻表情一派平静,面上隐有疲惫之色。
——云嫣突然眼前出现幼时跟娘一起绣花,等爹回府的情形。娘不会针线,便坐在旁边给云嫣打下手。可云嫣也无心绣花,抬眼瞧见爹爹的身影晃过窗棂,便扔了绣绷飞快起身,从榻上熟练地翻下地来,扑进爹爹怀里。
靖王走过来时,云嫣站起身,看着他,眼中似落了星子。
靖王走近,开口道:“嫣儿,跟我回家。”
云嫣微讶,身上的线团掉了一地。
回城的路上,云嫣得知锦乡侯府的变故,只觉石破天惊。
听说,那日从宫里出来,姜谦和周燕珠便不知所踪。见章叔带着已去世多年的夫人回来了,阖府上下乱作一团。
待姜云继和云嫣从幽岚山回来,府里才稍消停了一些。
一回府,是章叔迎了出来,见到姜云继和云嫣,不顾腿疾,双膝跪地,举了一根老滕条过顶,朝兄妹二人道:
“大少爷,大小姐,老奴罪该万死,您、你们责罚老奴吧!”
兄妹二人赶紧扶他起身,心头奇怪——章叔从棺樽中将母亲救出,又保全母亲这些年,何罪之有?
可章叔跪地不起,说这些年他一直骗了夫人,骗得好苦。
“每回、每回夫人让老奴回府打听少爷小姐的消息,老奴都说万事皆好……”
为了不让姜毓担心,章叔每回从府上回墓园,都谎称云嫣在府上依旧锦衣玉食,如众星捧月。少爷在雍州做了大将军,前程可期。
后来章叔又捎回消息说,侯爷替小姐寻了一门好亲事,是阁老重臣家的嫡次子,是个玉面郞君,嫁过去只有夫妻恩爱、富贵荣华。
却从未说过,姜云继一去雍州、生死茫茫,从未说过云嫣终日食不果腹、险被周燕珠饿死在房里。
若夫人知道,那粉头如此荼毒自己的一双儿女,定会跟她拼个你死我活!
夫人不能死,她好不容易,才保住了活的念想。
章叔拼了老命,也要让夫人好好活下去……
云嫣得知原委,却顾不得责怪章叔,拔脚往金玉堂奔去。一路飞奔,连静训都快撵不上了。
待进了屋,到了门旁,却站住了,不敢再往前走。
只见房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黑袍裹身的妇人。她的旁边,立了一位形容慈蔼的老嬷嬷。
见云嫣一双水眸瞪得大大的,嬷嬷上前问道:“这便是大小姐吧?”
后头静训气喘吁吁跟上来,见问便回话道:“正是大小姐。”
云嫣却不理会旁的,朝着那黑衣妇人走去。
走近了,只见妇人隔着面纱,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
云嫣心里一惊。这双眼睛,这双眼睛,果真是记忆里,母亲的眼睛!
云嫣上前,伸手一下子扯开了那女人头上的兜帽,揭开了缝着面纱的斗笠……
眼前的面孔,形容可怖。上下嘴唇干瘪,布满了皱纹。头上依稀长着几根头发,头顶却似生过癞疮,结了痂,像只歪歪扭扭的皮囊。
这妇人,虽然面色苍老、面目沟壑纵横,但依稀可辨五官,真的是云嫣的娘!
云嫣不管不顾,抱住了她。
母女俩相拥而泣,放声大哭起来。
一旁的老嬷嬷和静训、青笺等丫寰见了,也忍不住偷偷抹泪。
末了,还是老嬷嬷劝道:“好了好了,夫人,您一家团聚应该高兴才是……想必眼下,还有许多话要与大少爷和大小姐说,老奴来帮您。”
老嬷嬷说着,将斗笠和兜帽重新替她戴好,又遣了闲杂人等,只让姜云继和云嫣二人留在了房内。
因姜毓说不出话,只能朝嬷嬷比划。
嬷嬷就跟云嫣他们转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