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莫名的温情,在父子之间流淌。
靖王静静望着床榻上的父皇。这才发现,皇帝口眼竟有些歪斜,他鬓发之间,不知何时,已凭添了白发。
皇帝苦笑,闷闷地道:“你若是等闲之辈,倒真是简单顺遂。”
靖王默然。若能选择,他又如何会将自己置于别无选择的艰难境地。
“然而,你却出挑非常,和你母妃一样。”皇帝缓缓道,“你幼时活泼伶俐,十分像她。”
靖王无言。
皇帝转眼看靖王,只见他眉目清隽、嘴唇菲薄、肤色透白,象极了他母妃。只前额明净、鼻梁英挺,更似皇帝。然而他身上却有一种远超年龄的沉稳和严肃。
“朕与你母妃,自小青梅竹马。”皇帝似想起了什么,唇边溢了浅笑,“只是她素来桀傲不逊,每回见朕,都是直呼朕的名字,咳咳……直至朕登基以后,仍是如此。”
靖王知道,他父皇潜龙之时,只是个不受皇祖父喜爱、养在深宫的闲散皇子。因镇国公府将嫡女顾鸢送进宫陪伴韶安公主,所以父皇母妃才自幼相识、两小无猜。
皇帝陷入了回忆,眼神一片温软:“她心性禀直,又倔,蛮不讲理。朕若看别的女子一眼,她能闹上好几天……哼。朕纳个侧妃,她就闹着要和离。若不是,若不是许阁老以死相逼……”
皇帝似想到了伤心处,伸出手来握住靖王的手:“简儿,朕对不起你的母妃,可朕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鸢儿,鸢儿,她……”
这世间,总有一些迫不得已的辜负,对真情,对挚爱,对生命。
一瞬间,靖王的心软了下来,直觉得躺在床上的不是当今圣上,只是一个为往事神伤的慈蔼老父。
他眉头紧锁,悔恨交织,痛苦万状。
靖王不禁回握了他父皇的手:“别说了,您歇歇罢。”
皇帝喘了口气:“是该歇歇了,简儿。朕,是该歇一歇了……怪只怪你,你弄了个懿嫔来,尽想着掏空朕的身子。”
靖王一噎,嘴角却隐有笑痕:“儿臣冤枉。”
父皇四十岁之后,后宫便再无所出,靖王不过是想试探,是否有人在父皇身上下了药。
那懿嫔,与皇贵妃顾鸢胡搅蛮缠的性子,倒有几分神似。
那晚皇帝与靖王促膝相谈,一直说到天蒙蒙亮,才复又沉沉睡去。
……
再醒来时,皇帝命人侍侯他沐浴。可沐浴之后,太医发现皇帝口眼歪斜,说话含混不清。
许皇后急道:“你们这群糊涂的奴才!皇上刚醒,如何能沐浴,再受风寒?”
说罢赶紧侍侯皇帝躺下,命太医扎针,又开了袪风散寒的方子,将汤药熬了端上来。
皇帝躺着,盯着那药碗,却是不肯张口。
许皇后坐下,殷殷劝道:“陛下,曹院判医术高明,这些时日,多亏他开了良方,才让陛下平安醒转。今日这伤寒药也是曹院判开的方子,陛下尽管放心……”
皇帝转而盯着许皇后的脸,满腹怀疑。他现在除了徐文胜,谁都不信。
许皇后会意,道:“陛下若是不放心这药,臣妾喝一口,陛下喝一口罢。”
说完,许皇后也不等皇帝回答,便拿起勺子,接连喝了好几口。
皇帝这才慢慢将药喝了下去。
……
九月的早晨有些清肃。靖王卯时出宫,走在去天和门的路上,一脸肃杀。
——许皇后还有脸追着他问,父皇醒来后跟他说了什么话!他还有话没问,她倒先问起他来了!
——听徐文胜说,前两日拟好的处置姜谦夫妇的诏书,就放在父皇案头,却在前日,被许皇后放在烛火上烧了。
靖王深知,许皇企图助太子包庇姜谦夫妇。姜谦是太子一党,留着自然对太子有用处。
然而,父皇虽醒了,若此时再提姜谦之事,恐引得父皇旧病再犯。
无奈,只有一时忍下,侍机徐徐图之。
待出了天和门,马骁便一脸郑重地迎上来,朝着靖王耳语一番。
靖王心下震撼,面色更加阴沉。接过马骁递上来的马鞭,便飞身上马,往府里去了。
靖王回了府,还没走进清顺阁,便听他姑姑韶安长公主在内大吼:“躲开!我要进宫面见皇兄!”
姑父杜积忠在一旁苦口婆心,拉都拉不住。
抬眼见靖王回来,韶安长公主这才收了声,一脸委屈,泪如雨下:“简儿……”
靖王走过来,只见他姑姑头上带着一副抹额,面色如菜。他问:“姑姑见父皇,可是要取许氏性命?”
韶安长公主闻言,嘴角下撇,说不尽的郁悒:“是她,是许氏那个贱人,我要让皇兄杀了她……”
方才,靖王的人在城北一所尼姑庵里找到了韶安长公主。她被人堵了嘴,捆住手脚,关在一处暗室之内,严加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