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人马出城第二日,辰初吉时,云嫣便穿了喜服,拜别了娘和哥哥,由镇国公世子顾念护送着出发,前往雍州。
冬阳沉缓,送嫁的红妆绵延了一里地。因国孝当头,一路没有热闹的锣鼓吹打,只余一队人马,默默西行。
方才,临别之前,母亲替云嫣梳了新娘头。一柄白亮的犀角梳,在云嫣乌黑的发间,直晃得姜毓心尖发痛。
“一梳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永结连理……”
姜毓一面给云嫣梳发,一面眼含了泪。想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远嫁边塞,一生最美好的年华,怕是要葬送在西北的寒风之中了。
“若是靖王爷,待嫣儿有丁点儿不如意,”姜毓道,“嫣儿只管回来府上,你哥哥和我,必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云嫣满脸是泪地笑了,娇嗔道:“娘!哪有女儿还没出门子,就劝女儿回娘家的道理!”
云嫣出门前,跪拜了娘和哥哥的生养之恩,又哭成了泪人儿。海棠也跟着大哭,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
此刻,马车里已远离了京城,海棠理了理偎在自己肩头上的云嫣的头发,应道:“奴婢不惧西关苦寒,只要能与小姐一起,便是海棠的福气。”
云嫣脸上的泪痕早已干了,直起身来道:“你到了雍州,只怕也不能日日入府陪伴我。殿下赐了杨侍卫一所别院,你跟他好好过日子吧!”
海棠因在张莺儿屋里当丫寰润秋时,帮着云嫣移花接木、偷梁换柱,整治周燕珠有功。云嫣于是求了靖王,将海棠许给了杨懋当续弦。
海棠脸上浮现一抹难色,说:“等小姐成了婚,海棠再嫁不迟……”
“你都多大了?嫁人要趁早。”云嫣蹙着眉道,“杨懋这人,相貌虽不及吕家大少爷,又寡言少语,却是个沉稳可靠的。你以后嫁了杨侍卫,便是正室嫡妻。他此生经过风浪,定会更怜惜你……”
见海棠不吭气儿,云嫣一顿,似想到了什么,道:“海棠你,你……不会还惦记着吕家大少爷吧?”
海棠眼神有些落寞,道:“人海茫茫,奴婢竟不知大少爷现在何处……如今,奴婢不敢再有什么妄念,只盼着大少爷这一生,顺遂平安……”
云嫣默然。
两人相顾无言。云嫣抬眼望着不断抖震的车顶,想起昨夜钻进娘的被窝里撒娇耍赖,娘教她的那些话儿来。
娘说,你打小身子弱,如今也没长好。若不是靖王着急娶你,娘本想再留你几年。
娘又说,靖王身量高颀,料其器必硕长,加上他又有夷族血统,恐怕你圆房之时要狠吃苦头。就怕他没轻没重,让你生受……
饶是云嫣泼烈,听了娘的话还是禁不住面皮暴红,胡乱点头应下了。
娘把贴身服侍自己的戚嬷嬷给了云嫣。因想着她孤身嫁往雍州,身边照顾的都是些小丫头子,没一个经历人事的,特别是房中之事,万难周全。
想到此处,云嫣莫名就双颊发烫,抿了抿唇,只得别过脸看窗。
忽闻外头镇国公世子顾念的声音传来:“嫣儿妹妹,前头便是幽岚山,方才遇见了昨日靖王留下的使者等在此处。殿下让转告妹妹一声,殿下的车马就在前头二百里,有事尽可传话。”
云嫣闻言,想靖王也是沿着这条驿道前往就藩,就在她前面,不禁觉得心甜意洽。
说话间,顾念又递过一个小锦囊来:“殿下担心远离故土,水土不服,特为嫣儿妹妹准备了一抷乡土。”
云嫣接过,莫名想起顾老夫人夸赞自己外孙儿,说时间长了便知他的好处……云嫣没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婿考虑得如此周道,细微之处,比她还心细如尘。
云嫣于是抿了抿小嘴儿,隔着帘子朝外头的顾念道:“义兄可否绕道去一趟圣莲山,嫣儿还有一桩旧事未了。”
静训想劝云嫣别耽误了路程,令殿下担心,可她家小姐似乎就是个爱整事儿的体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根本劝不住。
……
圣莲山的清照庵里,西头一处独屋之内,女尼妙清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面铜镜发呆。
这只铜镜已被她藏了多年,落了尘埃,满是铜绿,可她却似透过那镜面,看到了年少时的曾经。
正惆怅,外头新来的小尼忽然推门进来了,妙清不等她开口,赶紧将镜子收到了桌案底下。
小尼禀道:“妙清师父,有个穿大红喜服的女子在庵门外求见。”
妙清顿觉心头闷痛,长叹一声。
若说国孝当前,谁还敢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话,不作他想,必是那个自幼跟自己学针黹的徒儿、如今又被靖王求娶的姜云嫣了。
妙清知道云嫣为何来找她,只闭门不见,让小尼前去送客。
可是,还不等小尼出去,云嫣早已径自闯到了这处独屋门前。她打量了一眼上前欲拦她的小尼——这个新来的小尼生得好生清丽俊俏——云嫣自然不知她就是柳弦音。
云嫣只上前两步,隔着门道:
“师父,嫣儿冒昧打扰。嫣儿有些旧物落在此处了,不知师父替嫣儿收着了没有?”
里头的妙清却是一声不响。
“师父,嫣儿知道您听得见。”云嫣抿了抿唇,“嫣儿回了京城,见到了肖月娥。嫣儿对她说起师父,说师父问起过她。肖老板娘一时受了惊吓,一言不发……”